第二十二章 巫师门徒

世间最大的奥秘莫过宇宙深空，人间最大的诡异隐藏在人心深处。

和大多数母亲一样，海伦娜喜欢不动声色观察自己的女儿。但她只能窥视，不敢正视，因为她不是欣赏心爱的女儿，而是观察女儿的额头上是否出现可怕的印记。

海伦娜知道，那个只有巫师门徒才有的印记，迟早出现在梦露的额头上。那是女儿从她这个母亲身上承袭的基因，也是可怕的诅咒。那预示着她的女儿将要像她那样，听从巫师的召唤，承受无尽的磨难。

更令海伦娜担忧的是，在巫师印记显现之前，她不知道女儿是白巫师的门徒，还是黑巫师的门徒。海伦娜只知道，她必须确保自己先发现那个印记，而不是被其他巫师门徒抢先看到，否则她的女儿就会被残忍地杀害。

海伦娜不知道，她有没有能力保护女儿，她只能祈求女儿是白巫师的门徒，那样她就能理直气壮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女儿，让她的母爱得到证明。

但那同样是不幸。海伦娜保护女儿的结局，只能是把女儿送到恶生身边，让女儿和恶生一道踏上磨难之旅。海伦娜不知道，磨难之旅是她的女儿帮助恶生破除魔咒，还是恶生帮她的女儿解除诅咒。海伦娜只知道，那是世人连想都不敢想的磨难，比她海伦娜经历的磨难恐怖百倍。

成为黑巫师的门徒，与恶生为敌，必将走向万劫不复的炼狱。成为白巫师的门徒，做恶生的盟友，历经九死一生，仍是生不如死。

正因如此，从梦露出生那天起，海伦娜就虔诚祈祷，希望可怕的印记不要出现。作为母亲，那是她送给女儿最真挚的爱，同时也是最违心的奢望。尽管那份奢望比泡影还要虚幻，海伦娜依然虔诚祈祷，祈求奢望成真。令人无奈的是，她的奢望只能深深藏在心底，不仅不能让外人知道，也不能被女儿发现。

海伦娜对女儿的爱既真挚又执着，可爱的表现却是既鬼祟又彷徨。正因如此，不仅梦露认为妈妈像个贼，连海伦娜也觉得自己是个贼。

这份真挚又鬼祟的爱，造就了梦露叛逆的性格，让她专跟妈妈对着干，凡妈妈让她做的事情她坚决不做，凡妈妈不让她干的事情她坚决干到底。这份爱也让俩母女爱得纠结，纠结得剪不断，理还乱。

直觉告诉海伦娜，梦露的巫师印记即将显现，留给俩母女平静的日子不多了。在有限的日子里，海伦娜只想尽其所能把更多的爱送给女儿，也留给自己。现在，海伦娜唯一能做的是，像正常的母亲那样，享受陪伴女儿的时光。

这些天，梦露就像八月的云，变幻无常。不论是跟海格力斯较劲，还是与雷一凡邂逅，梦露始终追逐少女心性，忽而成熟，忽而稚气。海伦娜觉得，这是初涉爱河的女孩儿应有的样子。

作为母亲，海伦娜为女儿的表现隐感失望，同时又暗自侥幸。失望的是，缠绵于爱情的女孩儿大多碌碌无为，平庸一世。侥幸的是，沉醉于爱河的女孩儿不会为了信仰惹祸上身，投身磨难。

若非搅进鬼判官事件，海伦娜希望梦露是个有信仰的女孩儿，并为信仰执着奋斗。那样，不管结果如何，也不管信仰的取向，最终总能培育出坚忍的品格，让梦露成为优秀的巫师门徒。

海伦娜同样清楚，梦露只有成为白巫师的门徒，她对梦露的培育才有意义，否则就是对白巫师的背叛。基于这样的心态，海伦娜每次关注女儿都觉得自己太虚伪，虚伪得让她无地自容。

“爱上一个人是幸福的事情，同时也是痛苦的事情，尤其考虑放弃的时候。”海伦娜用劝诫的口吻说。她竭力克制烦乱的思绪，以使女儿感受到母亲的真诚。

“什么，放弃？”梦露木然应了一句。她坐在床沿上，打算出门，却又拿不定主意。

“我说的不是恶生。”

俩母女的对话已有一会儿，梦露才意识到，未经主人允许，母亲就擅自闯入她的房间。

梦露瞪起眼睛，斥责道：“不经主人允许，你怎能进入我的房间呢？”

“因为我是你的老师啊。”海伦娜的语气很温柔，全然体贴的母亲对待年幼的孩子。

海伦娜的语气有着梦露渴求的温情。梦露收敛了怒容，用娇柔的口气问：“今天还上爱情课吗？”

看着女儿难得一见的乖巧，海伦娜笑了。

梦露努力笑了笑，以示回应。

海伦娜的笑里隐含忧郁。

梦露的笑里隐现不安。

“打算出去吗？”海伦娜问。

“你认为我能出去吗？”梦露显得很自负，可她的语气却又十分恳切。这表明，叛逆的女儿需要妈妈帮她拿主意。

“妈妈的回答是不能出去。老师的回答是，躲在安全的地方，考虑清楚再做决定。”海伦娜的语气饱含母性的期盼，渴望赢得女儿的信任。

“考虑什么？”

海伦娜一字一顿地说：“爱情，以及与爱情有关的事情。”

“爱情有那么多裙带关系吗？”梦露紧盯海伦娜的眼睛。

梦露的眼里有几分渴求，更多的是挑衅，好像“与爱情有关的事情”让人不耻，也与纯洁的爱情背道而驰。她坚定地认为，那么龌龊的思想只能滋生在阴暗的脑子里。她的妈妈就是那种阴暗之人。不，不仅她的妈妈，事实上，妈妈这种生物本身就具有阴暗的属性。

“我说的爱情不是你想象的样子。那是超出你认知的领域，是毁灭人性和生命的力量，比野兽出没的森林恐怖一万倍。”过往的恐怖历历在目，海伦娜止不住打了个冷战。

“你怎么了？”梦露紧张地问。每次谈到爱情，妈妈都异常恐慌，仿佛爱情是专门制造恐怖的魔鬼。

“我说的爱情是恐怖的爱情，无比恐怖的爱情……”海伦娜已然语无伦次。

“你说什么呢，我们在谈论爱情，你女儿的爱情。难道你女儿的爱情是可怕的魔鬼吗？”

梦露想发怒，却被莫名的恐惧按了下去。自从看过《冥事专署档案》，梦露就意识到，伴随爱情临近，可怕的凶险也悄然逼近。她不得不接受可怕的事实，爱情与魔鬼是结伴同行的密友。可她又无法接受，她的爱情火种刚刚点燃，岂能就此熄灭呢？

在巫师印记显现之前，海伦娜不能把巫师的秘密和盘托出，她只能另寻途径劝说女儿。海伦娜苦口婆心地说：“雷一凡是个有为青年，也应当是个好男人。可在爱情之神降临之前，他已经选择了另外一个神，职业信仰。男人，尤其是有血性的男人，往往把生命献给崇高的理想，再没有别的什么可以替代。也包括爱情。”

“我觉得，理想与爱情并不抵触。”梦露用自负的方式掩饰内心的慌乱。每次谈论爱情，她都被母亲的情绪感染，惶恐不已。可爱情又像巨大的磁石牢牢吸引着她，令她心驰神往。

“上帝送给女人最大的渴求是追求完美的婚姻，上帝送给男人最大的欲望是逐鹿名利。想想吧我的女儿，当你投身爱情，你的另一半却另有所求，你的爱情能完美吗？”

“不能改变吗？”梦露想向妈妈求助，但她忍住了。梦露知道，妈妈不会对她说真话。妈妈更不会支持她为爱情犯险。

“不能。”海伦娜肯定地说，“虽然雷一凡不会为了理想背叛他的爱情，爱情也无法改变他为理想赴死的信仰。”

“他真有那么危险吗？”梦露紧张得透不过气。

“仅就生命而言，雷一凡走的是一条绝路，尽管那条路闪烁着人性的光辉。”海伦娜异常不安。“女儿，我的女儿呀，当我意识到雷一凡和鬼判官搅在一块儿，我就断定他走的是绝路。当然，他同样会为了爱情献出他的一切。但那不仅不能为他的爱人带来温情与安逸，反而为爱他的人制造无尽的懊丧和痛苦的思念。”

“因为无能为力，他只能以死捍卫理想，最终让爱他的人坠入绝望的深渊。”

“面对鬼判官，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海伦娜想告诉梦露，无论如何不能对男人动情，因为爱情是巫师门徒无法逃避的诅咒。她还想告诉女儿，与可怕的爱情诅咒相比，更加不能接近恶生。海伦娜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女儿正一步步接近恶生，接近最最恐怖的魔咒。可海伦娜又不能把全部真相告诉女儿，她清楚地知道，那是每一个白巫师门徒必须用生命守护的秘密，那也是每一个白巫师门徒最最崇高的信仰。

梦露的手机响了起来。

梦露边接电话边往外走。她要从妈妈身边逃走，她快窒息了。

“中午十二点，鬼判官将在火车站的广场上处决罪犯尼克尔斯。”手机里响起楚思瑶的声音。

楚思瑶是梦露的发小，也是梦露的追随者。

“你怎么知道？”梦露问。

“网络、电视，迪袒斯所有媒体都在报道。”

目送女儿走出房门，海伦娜心慌意乱。巫师门徒的直觉告诉她，鬼判官降世是巫师向门徒发出的召唤。她的女儿已经接受感召，即将踏上万分恐怖的磨难之旅。

看着女儿匆匆的背影，海伦娜异常绝望。沉重的绝望让她心生抱怨，她抱怨巫师门徒的血统，也抱怨她这个给女儿带来厄运的母亲，她甚至抱怨向女儿发出召唤的巫师。海伦娜在心里痛苦哀号：“我为什么是巫师的门徒，我的女儿为什么要承袭我的血统啊！”

目送梦露出了院门，海伦娜跪在地上，悲恸哀鸣：“万能的白巫师啊，巫师门徒的诅咒何时才能解除？我可怜的女儿何时才能活得像个正常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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