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击鼓（5）
熟悉的人都知道，小海是三仙女的跟班，也是陶缙云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大多数时候，两人都形影不离。
“他姓陈，我姓张，我们是缉捕司的巡官。”
三仙女总是用同样的话做自我介绍，她不喜欢别人叫她的名字，为了使自己不那么突出，她也不会告诉别人小海的名字。
第一次在伏魔山见面时，小海正在修葺陶缙云的竹屋。三仙女从来没见过像他一样安静沉稳的男人，在一起等待陶缙云的半天时间里，面对聒噪无比的三仙女，他没有半句抱怨。
多难得的伙伴啊！三仙女感动之余，迫不及待地向陶缙云提出带小海回仙女楼的要求。陶缙云欣然应允，当天便送二人离开了伏魔山。
小海是住进仙女楼的第一个男人。仙女们好奇地围着他问东问西，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他仍旧一言不发。后知后觉的三仙女终于晓得了小海不是沉稳，是压根儿不会说话。
她们取来纸笔，问小海的名姓。小海想了想，提笔写下了“陈中亭”三个大字。
“天下姓陈的多了，我怎么知道他就是陈铮！”三仙女越想越气，干脆撇下陶缙云自己怒冲冲地朝小海走去，“喂，陈铮，我有话要问你！”
小海被那来势汹汹的阵仗唬得发怵，腿却似被定住般动弹不得。这女人来时好好的，怎么脸变得如此之快？难道陶缙云对他知情不报的事心存记恨，刚才在三仙女处拱火挑事了吗？
“三姐，你为什么生气？”
“我没有生气，你看错了！”
“你像要吃人似的，还说没有生气。”
三仙女举起双手对着发昏的脑袋狠狠地揉了两下：“我问你，你之前是不是娶过妻子？”
“啊？”
她问的太刁钻，小海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啊什么呀，刚会说几句话，耳朵又聋了？我刚才问你之前是否娶过妻子，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给我照实了说！”
“有……有啊。”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种事……”
这种事告诉你干什么，管的真宽。
要不是陶缙云无声无息地站在三仙女身后，小海准会把后半句也说出来。
“这种事怎么了，说下去呀。亏我拿你当兄弟，还想把大姐许配给你，你就是这么对待朋友的信任……哎呦！”
陶缙云实在受不了了，她胡扯八道半天一句有用的也没说，不敲她的脑袋几时能消停？
“干嘛敲我头壳！”三仙女捂着脑袋，气鼓鼓地转头瞪他。
陶缙云无奈之下，捏着她两边的脸颊，帮她把头转了回去：“来，看着竹海，把女鬼的事从头到尾讲一遍。不许说废话，不然还打你。”
三仙女看着茫然的小海，言简意赅地说：“她叫颜晓回，是个死了很多年的鬼魂。她哥哥是殉职巡官梅川，临终前留下几件东西，请颜晓回转交给可能是巡官的陈铮。”
小海难以置信地呆住了，他的嘴唇在颤抖，久久无法喊出那个近乎陌生的名字。
“小海，难道你把她忘了吗？她好可怜啊，活着没能等你回去，死后还要到处找你。我和柴慧听她唱歌，听得人心都要碎了。她一定吃过不少苦，受过很多欺负，不然也不会畏畏缩缩，对人充满戒心。我就想问问，为什么你要不声不响地离开她，为什么你没有回去找她？”
她的每一句话都是扎向小海心口的刀子，小海痛苦万分，却仍挺直腰板，严肃正经地回答道：“因为我是缉捕巡官，在接受‘竹海’名号的那一刻，我和我的家人都会被危险包围。只有离开家庭，永远从亲人的身边消失，才不会把厄运带给他们。阿回胆子小，又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我不能让她去面对凶徒。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他昂首挺胸，站得像竹一般挺直。
面对衣着破烂、蓬头垢面的颜晓回时，三仙女觉得陈铮肯定是个人面兽心的负心汉；如今陈铮就在她面前，而且回答了她提出的问题，同为巡官的三仙女很快便释然了。
“我明白了。你成亲前原本是普通的缉捕巡官，梅川等人殉职后临危受命，去做了最危险的缉毒巡官，是吗？”
“不错。阿回的哥哥是跟我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我辞去天职迎娶阿回以后，他感到世上再无牵挂，于是接替我岳父，成了卧底‘群芳坞’的缉毒巡官。没过几年，他被人出卖惨遭杀害，尸身用铜水浇筑成块，填进了群芳坞的基座；他的头颅则被斩下来装进锦盒，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缉捕司桌案之上。
“天帝已经把能担当重任的巡官料理得所剩无几，如果我不站出来，群芳坞会更加肆无忌惮，缉捕司也会成为诸神的笑柄。我对不起阿回，对不起把她托付给我的梅川，但是我不后悔。大家与小家之间，我必须做出选择。”
“唉，又是一个两难全，真憋屈。”小海的故事让三仙女感到心情无比沉重，她失魂落魄地往回去的小路上走了几步，又被陶缙云拖了回来，“老陶你能不能别动我，我现在难过到想哭，没心情跟你吵架。”
“道歉。”
“我怎么着你了，为什么道歉！”
“给竹海道歉。”
小海连忙推辞：“没什么，三姐又不知情……”
“她不仅不知情，而且是在同情你的妻子，生怕她遇见的是个没人性的负心汉。”陶缙云温柔地看着委屈巴巴的三仙女，语气和缓，并无责备的意思，“既然是出于一片好心，那就去给‘蒙冤受屈’的竹海道个歉。你那么冲动，难道一点错处都没有吗？”
三仙女这人就得顺毛捋，不能呛着来。连一向喜欢损她取乐的陶缙云都开始好言相劝，道个歉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海哥，给您赔礼了。”三仙女双手抱拳，一揖到地，诚意没看出多少，滑稽倒是十足。
“人之常情，您不必如此。”小海说着往三仙女手里塞了件小东西，“您下次同阿回说话的时候，想法让她看见这玉佩。当年在凡间时穷得很，我没给她什么好东西，她过来也只带了这一件嫁妆。有了它，您就能得到阿回的信任，她会把梅川给我的东西交给您的。”
三仙女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枚雕刻和合二仙图案的玉佩。她再不懂鉴赏也看得出那是件做工粗糙，成色很差的玉，可见小海夫妻两个当年真的不富裕。
“为什么让我去接受梅川的遗物，你不要和阿回见面吗？”
“我不能去，去了她也认不出来。多年前，我也是死在群芳坞的。他们毁坏了我的肉身，给我灌混着‘婪’的铜水，让我化作亡魂都面目全非。大哥仁慈，用山中翠竹给我重做躯体，外表上我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旧日亲友与宿敌都不会认得我了。”
改头换面，灵魂不灭，这不是理由。
三仙女追问：“还有呢？”
“缉毒巡官有自己的规矩，顶着代号的时候永远不能接触亲人。等群芳坞覆灭，或者我死了以后，‘竹海’一号才能交还缉捕司。”
“万一你……那还有个屁用。”
“咱们哪个不是在刀尖上行走，艰难的不止我们一家。”
“难道你不……”
难道你不想她吗？怎么可能不想，想有什么用。三仙女觉得自己要问的话既多余又扎心，想想还是不问了。
“好吧，我照你说的做。”
“三姐准备怎么安置她？”
“让她住进仙女楼第六层。她知道很多群芳坞的事，而且很愿意帮助我。”三仙女瞥了一眼慢慢走远的陶缙云，悄悄问小海，“为什么以前你们都不跟我说群芳坞的情况？我绞尽脑汁要查办她们，但是连她们到底有没有做违反天规的事都不知道，真可恶。”
“如果您不是自己卷入‘婪’的调查当中，我们永远都不会把内情说出来。知道的越多，面临的危险就越多。以前就算我想说，大哥也不会允许；今天他没有阻拦我，大概也知道瞒不住你了。”
“我接缉捕司是来做事的，不是来享福的。往后给我公事公办，不准两头装好人！”
小海沉吟道：“话虽如此，您还是得多加小心。洛神早就被命运折磨疯了，她做起事来又狠又绝，往往难以揣测。天帝跟她比起来都不值一提，您不能掉以轻心。”
“能去群芳坞卧底的都是巡官里的佼佼者，你们都能把命搭上，我怎么敢轻视她？天宫、仙女楼、伏魔山总在较劲，谁眼中有过这不起眼的烟花之地呢？”
“您以为大哥为什么要娶洛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喜欢的人是……”
“我知道，伏魔山想拉拢群芳坞，天帝肯定也想过。拉帮结伙没什么稀奇的，他们只是想壮大自己的势力罢了。我可不像他们一样肤浅，群芳坞没有可用之人，于是找到了‘婪’这种缺德玩意儿。想想‘婪’的作用，我不信洛神没有做三界之主的野心。”
“您确定要与群芳坞为敌吗？眼下反对天帝的人群龙无首，您不能以身犯险啊。”
“紧张得太早了兄弟。如今天下三分，各家互相制衡着，我难得落个清净，不会主动挑起事端。大姐那不省心的家伙正好给我一个拜访群芳坞的机会，等我先探探虚实，顺便安抚安抚洛神再说。”
“咱们要离开渡劫世界吗？”
“别急呀，事情得慢慢做，一口能吃成胖子吗？个个都来催我，我事事亲力亲为也很忙的好不好。”
她不让问，小海就不问。谈公事的时候，小海最多提出建议，从不干涉三仙女的决定。
春风料峭，吹得三仙女打了个冷战。她试图寻找陶缙云的身影时，那人早已走远。
一旦群芳坞加入混战，伏魔山和仙女楼也会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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