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击鼓（6）
人鬼殊途，杨戬来接颜晓回之前，必须给她找一个既安全又僻静的地方安身。二仙山远离尘世，罗真人道行高深，紫虚观就是最合适的地方。
为显示对罗真人的尊重，三仙女决定亲自护送颜晓回。
夜深人静时，柴慧送三仙女等人出了家门。
青州战事已接近尾声，他们安顿好颜晓回后就要离开渡劫世界，去忙更重要的事情了。柴慧骨子里是个好热闹的人，身边突然少了一大群朋友，她觉得特别失落。
“好妹妹，我们走后你可得爱惜自己，想不通的事就别往心里去，日子得糊涂着过，记住没？”
柴慧紧紧地拉着三仙女的手，不舍未必需要言语来表达：“我会记得姐姐的话，珍惜来之不易的余生，好好活下去。姐姐在仙女楼也要给我留个位置，万一将来我没地方住，准会挤到你房间去。”
“放心吧，当时候没你住的地方只管来找我，我自己搬到大街上去也要给你腾地方。”
女孩子难舍难分，总有说不完的话，陶缙云怕耽误时间，只得打断她们：“桃桃，赶路要紧，跟开阳道别吧。等她脱离苦海，大家总会在仙女楼重聚的。”
“陶先生说得对，我就不耽搁你们了。三姐，快走吧，鸡叫之后会不方便。”柴慧松开三仙女的手，还不忘跟颜晓回告别，“晓回妹妹也要好好的，你要等的人迟早会回来的。”
颜晓回略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算是表达了谢意。
春天的夜晚依旧寒冷，三仙女一行人走后，柴慧赶紧跑进屋里。郑天寿正摆弄着铜盆里的火炭，江南的老爷们儿有时比北方的女孩子都要细心周到，至少柴慧觉得自己比不上他。
“我盖得厚着呢，哥哥不必天天来生火，每每把自己熏得黑黢黢的，像李承睿一样。”
里屋的扈三娘听见这话，忍不住调笑道：“花将军就要得胜归来了，你还能用他几天。”
“名不正言不顺的，我不能总住在花荣家里。”
郑天寿头也不抬地问：“怎么着，你还非得三书六礼全过一遍？”
“落难至此，还谈什么三书六礼。别的都不计较，亲迎总得有吧？我可不是情急之下非得跟他凑合的崔氏，稀里糊涂地住在一起，我算什么？”
“不管从礼法上论还是从事实上论，您都是元配。”
郑天寿像是对二人的婚事有诸多不满，话里话外阴阳怪气的，听得扈三娘都坐不住了。
“天寿兄弟，你怎么回事。男子汉大丈夫有事说事，别藏着掖着，让人听了就不痛快。”
“就是，有话直说。”
她们俩一唱一和，逼得郑天寿把火筷子一扔，开门见山地问柴慧：“我想不明白，你是真的舍不下花荣，还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一路看着你们走过来，闹到那副田地，难道还能白头到老，举案齐眉？”
“有什么不能的。过去发生的所有不愉快，我介意时它是坏事，我不介意时它就算不上个事。哥哥，我身上以前有很多很多问题，看不惯东看不惯西的，现在完全不会了。没有什么毛病是鬼门关前走一遭治不好的。”
“我是怕你过得不好……”
“你可是第一个撮合我们的人，要相信自己的眼光嘛。前一阵子三姐他们在这儿，我忙着招呼客人顾不得给你讲最近的经历。明天咱俩好好聊聊，你会理解我的。”
郑天寿对柴慧百依百顺，听她这么说也就不再坚持，只等着天亮后揭晓谜底。
此时此刻，三仙女和颜晓回正坐在青鸾背上，与脚踏祥云的陶缙云、小海一起奔赴二仙山紫虚观。
同样是爱热闹的人，柴慧自己话不多，但是希望身边永远有人围着她说说笑笑；三仙女则完全不在乎旁边的人说不说话，因为她自己就活脱脱是个话匣子成精。
“喂，咱们飞出来老长时间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我看个个都有护体神光，还怕张开嘴往肚子里灌风吗？”
陶缙云无奈道：“你当谁都跟你一般有说不完的话吗？蓟州又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可是你们这么安静我好难受啊！老陶，快跟我说话！”
她嚷嚷得越厉害陶缙云就越要跟她较劲，任她问什么都不接一句话。
三仙女看透了他的心思，把目标放在后面的小海身上：“海哥，好久没飞这么高了有没有乘风破浪的感觉啊？”
小海的嘴一张一合，明明在说话可就是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
人间灯火都看不清楚的高空，风不大才怪。小海本就不能大声说话，她这不是为难人嘛。
三仙女见小海也不再理她，只得向颜晓回投去可怜兮兮的目光：“阿回妹妹，你跟我聊几句吧，我们还要飞很久才能到二仙山的！”
“山东到河北能有多远，姐姐不要说笑了。”
“你不愿意说话就唱歌啊，我跟你一起唱，就唱你最喜欢半夜唱的《击鼓》。”
颜晓回用余光扫了两个男人几眼，默默地把头埋进臂弯里：“我不唱，不想唱。”
“那我们玩叶子戏，我装着牌呢。”三仙女解下百宝囊，捏着袋底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倾了出来，“人家给我一副很好的牌，老陶想玩我还不借他呢。”
颜晓回皱着眉头看那一片零碎物件，心里说不出的别扭。三仙女的“百宝囊”里全是破烂儿，除却奇形怪状的石头就是花花绿绿的纸片，乱七八糟地杂混在一起，看得人头疼。
“姐姐，我不玩，你还是别找了。”
“不玩也得看看，真的，我保证你没见过比它更好的牌。”
三仙女认真地扒拉着面前的破烂儿堆，把确定不需要的东西抓起来一把一把地塞了回去。
目光锐利的颜晓回在一堆杂物中瞥见了小海的玉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即一把将玉佩抢在手里，借着月光反复查看。
“哎呀阿回，你认错了，那不是我要找的牌。”
颜晓回摩挲着玉佩，就像与故人重逢般激动万分：“是它，我不会看错，就是它！”
“你喜欢那个啊，不行哦，那不是我的东西，不可以送给你。”
颜晓回忙问：“姐姐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我手底下一个巡官委托我保管的，他要去执行公务，怕玉佩遗失，就先放在我这里了。”
“他叫什么名字？”
“陈中亭。”
答案在意料之中，颜晓回却无法从容面对。她把脸埋进捧着玉佩的手掌心，悲伤地哭了起来。
“阿回，你怎么了？”
三仙女轻拍颜晓回的后背，眼睛却在看跟在青鸾后面的小海。
铁汉柔情，结发妻子在眼前痛哭流涕，他焉有不动情的道理？三仙女偷偷指了指旁边，请他到远处躲起来哭，免得暴露身份。
小海倔强地擦掉眼泪，不肯离开半步。
三仙女只得继续问颜晓回：“妹妹，陈中亭是不是跟你要找的人有什么关系啊。要不你怎么一听他的名字就开始伤心了呢？”
“姐姐，陈中亭就是我丈夫陈铮，这块玉佩是我过门的时候带过去的嫁妆啊。”
三仙女装作很惊讶的模样喊道：“你说陈中亭就是陈铮？不会吧，他怎么有两个名字！”
“铮是名，中亭是字啊，傻姐姐。”
颜晓回居然说了和陶缙云一模一样的话，而且两人默契地在表达完自己的观点后挖苦了她。三仙女觉得这件好事做的很憋屈，特别是听见陶缙云没忍住的嗤笑声时，她甚至想扑上去把他的嘴拗成四方形。
戏还得演下去，三仙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恍然大悟一样，拍着自己的脑袋说：“原来他就是陈铮啊，你放心吧，他还活着。”
“姐姐知道他在哪里吗？”
“不知道，他接受了一项特别重要的任务，只有完成后才能跟我见面。”
“特别重要的任务”这几个字让颜晓回心惊肉跳，缉捕司里还有什么比缉毒更重要的任务呢？
“姐姐派他去群芳坞了？”
“遇见你之前都没人告诉我群芳坞是干什么勾当的，我派他去干嘛？”
“不是群芳坞就好，我知道你们的规矩，不是群芳坞就好，我不问了。”她神叨叨地捂着心口，语气变得有些幽怨，“姐姐派他做什么都好，总得让他跟家里道别吧。我去看哥哥少他还在家，回来时便人去楼空，打我一个措手不及。哥哥死了，丈夫丢了，您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冤枉，他没能及时回家不是因为出公差。记得天帝雷劈蛟龙的旧事吗？你家陈铮当时正好在场，收了点波及……那都是后话，反正他公务在身，不告而别是迫不得已的。这么多年来你受苦了，都是我考虑不周，只顾着处理公务，没多多关心巡官的家眷。”
“算了，我家尽出缉捕司巡官，为诸神要时刻准备牺牲一切，这道理我懂。今天能从姐姐口中得知他还在人世，我已经很满足了。”
颜晓回难得露出了笑脸，她双手奉还玉佩，三仙女却不肯接受。
“你比我更适合保管它，收着吧。等陈铮功成身退的时候，你可以带着嫁妆再嫁他一次。”
“那我得再想想。”
“现在能唱《击鼓》给我听了吗？”
颜晓回摇摇头：“唱了千百年的《击鼓》，终于等来了陈铮的消息。我现在高兴得要命，哪能唱得出悲戚之音？”
“那就不唱了，玩儿叶子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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