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诡谲（3）
花荣顺手抓起桌上的抹布丢在他脸上：“谁让你进来不敲门。”
“你也没关门啊，敲穿堂风吗？”郑天寿把抹布从脸上取下来，发现两人都眼圈发红，柴慧此时还躲在花荣背后抽泣着抹眼泪，“我寻思着打青州也没用几天，你们至于想成这样吗？花知寨你得收敛收敛，外面都把你说成只懂得男欢女爱的软蛋了，你还整天黏在慧娘身边。”
“他们说什么与我何干，自己找不到心仪的女子嫉妒就嫉妒我吗？”
郑天寿一听就不乐意了：“说谁呢？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地笑话我们光棍汉是不是？对我客气点，不然我能把你俩撮合在一起，就能给你搅和黄了。”
“撮合到一起就由不得你了。现在莫说有人从中作梗，便是天塌下来，我也不舍慧娘。”
“谢天谢地，你最好说到做到。”郑天寿的视线越过花荣的肩膀落在柴慧身上，“慧娘，柴大官人受李先生之托，有几句话要转达给你。”
“大哥人在哪里？”
郑天寿瞥一眼花荣说道：“还在聚义厅。他见花知寨不在席间，猜想你们俩可能在一起，所以让我先来打个前站。如果你方便，他一会儿过来找你。”
“我没什么事，他过来就行。”
“好嘞，我去叫他。”
花荣听见“李先生”三个字就紧张，他才刚抱了柴慧一下，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就又出现了，真会找时间。
“呦花知寨，你看上去不太高兴啊。本来打算‘今生无缘，来世再见’的心上人回心转意，你该偷着乐吧，愁眉苦脸的干什么。”
“看见你了呗。”
“我可是大媒，放尊重点。”郑天寿扬起下巴，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要是有把方天画戟在手边，花荣也能朝他扔过去。
“天寿哥说的没错，如果不是他经常在我面前夸赞你，我也不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后生心生爱慕。他跟我说话也挺随便的，别当真。”
“我知道他人好，只是……刚才来的不是时候。”
“原来你在气这事儿啊。”
“我可以不生他的气，除非……”花荣往前凑了凑，还想再靠近柴慧。
“哎呀，你能不能别这么急。咱们刚才的误会说到底是我说什么做什么都害羞才造成的，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吗？”
“当初你一开口就说要嫁给我，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我那时候想的是必须要把话说明白，不然以后没办法相处，哪里顾得上不好意思。现在……此一时彼一时嘛。”
“好好的气氛都让郑天寿破坏了，晚上非寻事揍他一顿不可。”
“你说什么？”
“没什么，柴大官人要过来了，我还是回避的好。”花荣把装信的箱子收起来，就要跟柴慧道别，“今天这事儿不算完啊，我吃亏了，你得补偿我。”
“你还冤枉我了呢，我也要补偿。”
经过郑天寿一吓，花荣学乖了。他谨慎地往外看上一眼，确定没人后才冒着血溅当场的风险在柴慧唇上轻啄了一下。
“你做什么！”
“两清了，互不相欠。”
这什么混蛋逻辑！柴慧捂着嘴又羞又臊，花荣身上有时候会出现天英的影子，可每当柴慧要把他们当成一个人的时候，他那种年轻人才有的顽劣性情会瞬间让人清醒。
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崩崩崩”的敲门声传来，郑天寿的脑袋再次出现在门旁：“你俩有完没完，花知寨，我等着你一起回聚义厅呢。”
他就是故意的！柴慧用发抖的手指指郑天寿，又指指花荣，气不打一出来。
“你们俩商议好的要让我出丑吧，赶紧走，出去！”
她把花荣推出门，连同郑天寿一起关在了外面。
“花知寨，小看你了啊。”
花荣笑着朝郑天寿招了招手：“天寿，来来来，你过来。”
“干什么呀。”
郑天寿上前一步，立刻被花荣勾住脖子拉了过去：“回聚义厅不差这么一会儿，咱俩去校场一趟吧。”
“我还没吃饭呢，去校场做什么？”
“去了不就知道了吗？走吧，柴大官人那儿我替你解释。”
花荣的个子高一些，他用胳膊死死地夹着郑天寿的脑袋，生生把人拖去了校场。
午后，柴进在隋晓的陪伴下姗姗来迟，他听扈三娘说柴慧没吃什么东西，还给她带了些吃食。
门是虚掩着的，柴进在外面叫了柴慧一声，听见有人应答才推门而入。
“外面阳光正好，你怎么窝在家里？”
柴慧趴在床上闷声闷气地说：“外面没有好人，我才不出去呢。”
“是谁惹我的小祖宗了？”
隋晓听出柴慧的声音不太对劲，应该是刚刚哭过，所以把吃食摆放完毕后就悄悄退了出去。
“是花荣，还有郑天寿。他们都欺负我，没完没了地气我。”
“怎么还有天寿兄弟的事，他行事最稳妥不过，哪像会惹你生气的人。”
“他才讨人厌呢！往女孩屋里闯不敲门，还听墙根儿！都是老毛病了，哥哥不知道。”
“老大不小了，别总和他们一起胡闹。你起来，我有话说。”
柴慧不情愿地坐起来，问他：“是李承睿临走前留了什么话给我？”
“是的。他收到三仙女急信，说局势有变，必须在崔氏怨气消散后第一时间将她送往泰山阴司。”
“这个我知道，外面出了点状况，需要三姐回去处理。她看上去不急不躁的，应该有把握解决问题。”
“他们走了，咱这的大小事务就全得靠李先生了。他让我把银酒壶转交给你，如果有危险就把血滴在上面，陶缙云会赶来相助。”
“他不回来吗？”
“送走崔氏以后，他要去华山。听说二仙山罗真人处有位姓颜的娘子，掌握着五件对三仙女来说很重要的宝物。流落到咱们这里后，她担心五宝被人一并抢走，于是把它们分开掩藏，其中一件就在西岳华山。”
“三姐要李承睿去找那件宝贝？”
“三仙女交给他的是公事，他不得不去。当然，李先生担心隐元再找你晦气，所以想让纸魔过来，不过……”
“纸魔不肯吧。”柴慧无奈地直摇头，“他天□□我念叨‘天涯何处无芳草’，巴不得我离花荣远远的，跟他的好兄弟李承睿成双成对。”
“他不知道你们过去的恩恩怨怨，难免会有所误会。”
“我对自己的过往都一知半解，何况是他？也许纸魔现在已经对五行结界中发生过的事有所了解，真相与他所想的差之千里，恐怕他一时难以接受。”
柴进手捻髭须，悠然说道：“选择谁是你自己的事，他人纵有千万种想法也是毫无用处。慧儿，你我已沦为贼寇，还有什么不可率性而为？丹书铁券，凤子龙孙，天潢贵胄，赵宋宗室……阎王面前通通是没用的废话。”
“连赵佶养的佞臣那一关都过不了，谈什么阎王啊。”
“既如此，你想何时嫁给花荣尽管告诉哥哥，我敢给你做这个主。没了显赫的出身和万贯的家财，咱们也摆脱了许多无形的枷锁。反正柴家只剩下咱俩，我还怕做贼影响后世儿孙吗？”
“哥哥不怕，我也不怕。我背负着无数顾虑活了二十年，也没见活得多好。与其窝窝囊囊地苟活于世，倒不如断了后路，过几年快意恩仇的日子。”
柴进笑道：“至今我才想明白，为什么家里有那么多落难的好汉，你偏偏看好一个武松。”
“哥哥有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很多人不喜欢林冲？”
“因为他活得憋屈吧。”
“因为‘他’活得憋屈吗？”柴慧刻意强调了林冲这个人，似乎意有所指，“论别家是非的时候，很少有人会像指责林冲般骂得那样厉害。为什么我这老实巴交的恩师如此令人生厌呢？”
“你说是为什么？”
“哥哥从小衣食丰足，无忧无虑，自然不懂普通人的心思。对普通人来说，他们一生中充斥着妥协二字。年少时，因需父母供养而向双亲妥协；成年后，因需独立生存而向世道妥协；做人妻子的，没有生存能力要不断向丈夫子孙妥协；做人丈夫的，为养家糊口要向金钱和权力妥协。他们对‘妥协’厌恶至极，所以希望林冲那样一个武艺卓绝的人能不畏强权，杀他个痛快淋漓。”
“可是……林教头还有家啊。”
柴慧也伤感地说：“是啊，那时他还有家。如果人人都可以从心所欲，世间就不会有难么多‘妥协’了。难道武二哥从头到尾都是个快意恩仇的人吗？他在阳谷县兢兢业业地做都头，为的是能穿好那身官衣。他杀死西门庆等人后到官府自首，说明心底里认可官府的权威。他帮管营之子施恩夺快活林的时候，甚至尽心辅佐张都监的时候，都还对朝廷有一线希望。为了那一线希望，他也在妥协。”
“唉。”柴进重重地叹了口气，“直到后来，他什么都没有了。你和我，也什么都没有了。”
“武二哥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杀疯了。咱们俩什么都没有了，能做点什么呢？”
柴进注视她良久，把身子往前一凑，低声问：“你想造反？”
“我想活命。母亲生我不易，父亲护我不易，哥哥养育我也不易。赵佶贱命一条，我不做赔本生意。”
“那你想做什么？”
“招安。”
柴进激灵打个冷颤，生怕被人听了去：“山上谁不与朝廷有仇，休要胡说。”
“傻子才会指望一山敌一国。梁山势力越大，朝廷就会越忌惮，总有一天会派精兵强将前来征讨。天极殿星君齐聚或能抵挡一阵，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招安也是死路一条。”柴进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造反到底的结果是很快被屠戮殆尽，招安却能拖延你们赴死的时间，也许……还能活下几个。”
“你该对梁山有点信心，事情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糟。”
柴慧没想到她的傻哥哥如此天真：“你真以为重文的大宋没有能统军的人了吗？真以为大宋举国之力难敌你一个梁山吗？”
柴进沉默了。装聋作哑不会阻止事情往坏的方向发展，他懂。
“我在江州时就想过梁山的出路问题，后期也翻看过许多记载。元祐年间，黄麻胡一伙盘踞梁山，被蒲宗孟设计驱散，那时的盗贼，偷窃都要挑断脚筋；崇宁年间，许几出任知州，实行保伍法，将渔船编号，严禁擅入水泊；政和年间，蔡居厚知郓州，梁山泊上五百贼寇纳降，被他尽数斩杀。”
“不对啊，他们没给招安的机会。”
“因为不够强大。哥哥，宋江走的路是最明智的路，他壮大梁山，让赵佶看得到梁山的价值，也让自己有了谈招安的本钱。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用过很多下三滥的手段，也的确为人所不齿，但是在我看来，天极殿注定聚义，招安是对咱们最有利的选择。”
“咱们得帮他，帮他招安。害人的事做不得，成人之美我很乐意。”
“宋江……天魁……他是个我极其看不惯，又深知动不得的人物。除了他，没有人镇得住天极殿。”
“你要嫁给花荣，首先要接受宋江。”
柴慧坚定地说：“我可以。比起跟宋江斗气，我要做的正事更有价值一些。”
“未来的我们是武松，不是林冲。”
“讨厌，你就别拿林教头说笑了。”
“好，不说你的授业恩师。”柴进把李承睿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银酒壶放在柴慧床上，嘱咐她道，“我本该劝你坦诚地对待花荣，但是夫妻的相处之道并不是彼此间毫无保留。为了你们的幸福，日后跟花荣说话时不能像跟我说话一样随便。”
“我知道，哥哥放心。”
“来吃点东西吧。等大家都休整好后，咱们再谈你和花荣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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