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诡谲（4）
当晚花荣不知去了哪里，柴氏兄妹等到酉时不见他回来，便商议着先搬出去，回头再来打招呼。
“哥哥准备份礼物给扈三娘吧，你们不在时多亏她每日照应。”
“回来的路上就准备好了，扈三娘和徐娘子都有份。非亲非故的，咱不能亏了人家。”柴进环顾四周，发现除了当初跟着柴慧一起搬过来的大箱子外也没新添什么，“原样抬回去吧。我也给花荣准备了谢礼，晚点请隋晓送过来，正好告诉他你已经搬回去住了。”
“还是哥哥想得周到，我只记得日日都来的扈三娘，把徐娘子和花荣都给忘了。”
柴进道：“听说徐娘子病了，不想被人打扰，我已把她的那份给了徐宁。你与扈三娘交好，来日亲自去送更有诚意。至于花荣……当初咱们家没有女眷，我又不放心把你交给别人，权衡再三才将你送了过来。他没把你当外人，咱们却得懂分寸，没成亲就是两家人，该谢还是要谢的。”
“是，我知道了。”柴慧想了想，又问，“哥哥上山后可曾谢过晁天王与宋江？”
“救命之恩，怎敢不谢。宋头领是旧相识，因感激我当初收留过他，所以待我十分客气。晁天王似乎不喜欢被人打扰，我们平常只在聚义厅见面，顶多算个点头之交。你踏实地住吧，这些琐事有我打点呢。”
柴进喊来隋晓，让他到前头找了几个机灵的喽啰。柴慧的一切用物都已收拾妥当，趁着没入夜从花荣的院子搬回了柴进的院子。
等到夜深人静时，柴慧在睡梦中听见有人低声说话，声音像柴进和花荣。她迷迷糊糊地起身，走到窗边侧耳细听。
“我来看一眼就放心了，大官人不必相送，请回吧。”
“没跟你打声招呼就走实在失礼。当时眼看就要天黑，慧儿已经大好，与你在一处过夜不太合适，请你见谅。”
“大官人年长，到底比我们思虑周全。我改天再来看慧娘，您也早早休息吧。”
柴进并没有止步，他一直把花荣送到街上才回来，一进门就看见柴慧在围着地上的大小箱子转圈。
“你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还不是你们俩说话太大声，把我吵醒了。”
“别转了，那是我给花荣的谢礼，他觉得太贵重不肯收。”
柴慧随手掀开一个匣子，顿时被金灿灿的光晃得睁不开眼：“嚯嚯嚯，我真没想到，家里的钱都充公了你还能拿出这么些好东西。看样子宋江对你确实不错，没少给你留啊。”
“既拿了也留了，一半一半吧。”柴进按住妹妹扒拉珠宝黄金的手，对她说，“我劝不动他，明天你送过去，他会收下的。”
“我不去，你这礼送得……太直接了。哥哥，别把自己弄得像个土皇帝一样行不行，他是花荣，不是财迷，太夸张了！”
“我多有诚意啊。为了体现你比钱重要，为了告诉花荣我有多感激他，我也是费了一番心血的。”
从小过着财大气粗的日子，他对钱真的是毫无概念，柴慧朝他伸出手：“给我钱，明天我托人下山给他淘把好弓。”
“你随便从里面拿一件去换吧，别太寒碜，好歹也是我的心意。”
“拿哪一件，谁能找的开啊？寻常人家连个银锭子都没见过，你让我怎么往外花？”
“我身上也没有铜板啊！”
“气死人了，难道扈三娘的也这般夸张？”
“没有。她和徐娘子都是些簪环首饰，一盒而已。”
“呦，您还挺知道分亲疏远近的。”柴慧扒拉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物件，“算了吧，您就不是个会花钱的人，等我明天我去库里要几吊钱去，早点睡吧。”
“咱家有钱你跑库里要，丢不丢人？”
“不至于的，这事儿您就别管了。”柴慧困得难受，随手合上匣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柴进将自己定义为梁山的“客”，在挑选住处时，他不想太过张扬，于是参照林冲等人的规格定下了现在这处院落。
寨中所有大大小小的建筑都是喽啰们自己建造，除聚义厅雕梁画栋比较气派外，其余屋舍都是砖石砌成，看起来普通的很。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对于大多数头领来说，落草为寇是最差的人生选择。沦落至此，拥有个能遮风挡雨也能满足日常生活所需的小院子已经相当不错了。
柴进从没住过小房子，初来乍到时接连兴奋了好几天。妻妾都死光了，家奴丫鬟也失散了，整个柴家剩他兄妹两个，能住得舒心便知足了。
他现在所居之处，正房坐北朝南，只有三间，西屋住着柴慧，东屋留给自己，中间较大的厅堂用来招呼客人。
院子两侧各有两间厢房。隋晓上山后住在东厢房北屋，守着南屋的钱财家私。两个供柴进驱使的喽啰住在西厢房北屋，守着南屋囤放杂物的小仓库。
这一家子从上到下都不会做饭，因此并没有预留厨房的位置。像柴进这样的身份，吃穿用度根本不需要自己费心，寨中负责供应的人会每天安排人送上门来。
他不再是仗着“丹书铁券”在手，半辈子都傻呵呵的柴大官人；他妹妹也不再是别人眼中那个受天子偏爱而破例加封的“郡主”。但是梁山有宋江，宋江看重他，他在无形中就比别的好汉高出一等。
坦白地说，宋江比柴进更懂得“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意义，但是生活在人分贵贱高低的环境中，即使是对江湖好汉一视同仁的宋江也难以免俗。
他可能不会对李逵和张顺等人颐指气使，但绝对会在柴进兄妹面前放低姿态。即使柴慧曾经多次让他在众人面前难堪，他也没有任何要报复的意思。这种让人“难以理解”的现象与个人修养无关，对小吏出身的宋江来说，被“高高在上”的人训斥是理所应当的。
好比同样是天神，自小被教导“诸神平等”的三仙女要不惜一切从天帝手中争取自由。而担任过人臣的泰山府君潜意识里则认为天帝那一套更合心意。
有些令人难以理解的现象需要放在特定的环境中去揣摩，如果觉得麻烦，也可以像柴慧一样，想不通的干脆别想了。
光阴荏苒，又到夏季。没人找梁山的麻烦，宋江也没有新的目标，大家难得享受了几个月安逸的生活。
关于花荣和柴慧的婚事，宋江和柴进已经商议妥当。起初新人表示不想办得太铺张，两位当兄长的便准备把该有的礼节简单走一遍，然后叫上各寨头领在一处热闹热闹就完事了。
谁知花荣刚把商定的结果拿给柴慧看，她却反悔了。
几个月来，她总觉得不能过于草率地对待与花荣的姻缘。离开渡劫世界后，难说天英是敌是友，柴慧有意了却旧日心愿，主张喜事需依照周时“六礼”预备。
五行结界和天宫办喜事都延续着周礼的规矩，她认为自己嫁的既是花荣，也是天英，不用周礼心中会有遗憾。
柴慧反复无常早已新鲜，好事将近，花荣对她更加百依百顺。凡是她提出的要求，能自己答应的他当场便应承下来，不能决定的也会尽快告知宋江。
只要好兄弟能得偿所愿，宋江更没有不成人之美的道理。他再次请来柴进，欲在“纳采”前先定下媒人的角色。
“我记得舍妹提过媒人的事，她想请天寿兄弟来当大媒。”
花荣附和道：“没错，慧娘自始至终都将天寿兄弟当作我俩的媒人，请他最合适不过。”
“那好，媒人就依郡主的意思，定为天寿兄弟。”宋江看着柴慧新写的要求，为难地皱起眉头，“这纳采之礼……虽不贵重，却实在难寻。”
柴进凑上去一看，那小祖宗竟然让人去准备大雁：“哎呀，作劲儿又上来了，这不是为难人嘛。”
花荣笑道：“二位兄长切莫误会，六礼齐备只为全她心愿，并不是件件要咱们现在做到的。”
“可是这雁……”
“我送过了，很多年前就送过了。”花荣望着宋江，问，“哥哥不记得吗？我头回到梁山来事，曾当着好汉们的面儿射下来一只大雁。”
“我记得。”
“晚上我喝多了，昏头昏脑地把死雁送去给慧娘。她说，那只雁权当是纳采之礼吧。”
宋江和柴进对视一眼，两人都有点发懵。终究是岁数大了猜不透年轻人的心思，管他们怎么着呢，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好……咱们看第二项吧。”宋江往下一看，又不懂了，“你俩认识多年，还问什么名啊？我看要不这条也略过吧。”
“问名可省，占卜不可省。”花荣举着手里的两张叠好的红纸说，“明天一早让天寿兄弟拿给公孙先生，请他给卜个吉凶。”
“他肯定得说大吉。罢了罢了，此条仍依你们。”宋江再看第三条，说得正是用问名得来的生辰八字占卜吉凶，谓之“纳吉”，“起初我以为郡主要出难题考验你，结果也没什么难度。等公孙先生占卜完毕，我就托林教头上门送礼，咱们就算定下了。”
柴进喜形于色，抚掌笑道：“甚好，甚好。如此一来，林教头携礼物而来算作纳币即可，咱们能简则简，无需再行下聘。”
“如果二礼合一，得多备点东西才行。”宋江说着拿起笔来，在纸上做了记号，“剩下请期与亲迎了。请期好说，择一上上吉日便是。可亲迎……就那么两步路，如何让郡主满意呢？”
花荣说道：“慧娘对崔氏的事仍心有芥蒂，她口口声声要求六礼齐备，但是真正在意的只有亲迎。她说按照神仙的规矩，不亲迎的婚事算不得数，要被人嘲笑。所以我想，亲迎礼做得越好，越能让她觉得自己才是我真正的原配妻子。”
当着柴进的面，宋江也要把话往好听了说：“还用论神仙的规矩吗，按照大宋的规矩你和崔氏也算不上夫妻啊。当初不是为了做好事嘛，夫妻之名传出去了，总得顾及崔氏娘子的名声。如今她已仙逝，贤弟也劝劝郡主，莫把往事再放心上。”
等他们说完崔氏的事，柴进才开口：“不如让车仗围着宛子城走一圈，二位看怎么样？”
“我看行。喽啰们也要摆酒同贺新喜，寨中摆不开就到校场去，校场摆不开就到金沙滩去，总之哪里有人车仗就要行到哪里。梁山虽小，却也能让郡主享受到风光出嫁的感觉。”
宋江说罢，柴进忙离开座位表达感谢：“宋头领如此抬爱，我替舍妹谢过了。”
“大官人何必言谢，您嫁妹，我的兄弟娶亲，咱俩的心愿无非是新人能欢欢喜喜地成为一家人。”
宋江说罢携柴进一起落座，又拿起笔来把刚才的想法记了下来。
三人正讨论婚期是请公孙胜算一卦还是看《通书》决定时，有喽啰进来进来通报：“禀宋头领，外头智深师父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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