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归去来兮之西瓜篇

章华爸爸骑着摩托车来的时候，魏夏和文谦已经走了。章华舅妈出来跟他爸爸说：“刚才有两个蛮文气的小孩来找章华，聊的也很开心。我以为是他同学，他说不是的。叫他们留下来吃饭，也客气的很，就走了。”

        “这样啊。章华呢？今天去田里摘了一些西瓜，给你们拿了一点过来。”说着章华爸爸把捆在摩托车后座上的蛇皮袋给拿下来，打开来是墨绿条纹的新品种大西瓜。“今年的种子很好，西瓜长得大，样子也好看。过两天拉去批发市场行一下。”章华爸爸说起田里的事情，脸上就止不住的笑容，声音都响好多，透着骄傲和自豪。

        “阿爹，来了。”章华闻声出来，帮着把西瓜拿到舅妈的厨房里。舅妈连连说着太多了，吃不完的，让拿回去一些。章华放好西瓜，出来一抬脚跨上了摩托车。“哎，你这个小孩子，说了不要骑摩托车，非要骑。”他爸爸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乐呵呵地坐上了后座。“阿姆，我回去吃晚饭了。晚上那些活要来不及打包发货的话，给我打电话就好了。”章华对舅妈说。

        “好的好的，阿华今年暑假真的乖多了。村里谁家小孩能比阿华好。”舅妈忙不迭地对着他爸爸夸，好话不要钱一样的抛出来。本来阿华是个出名的倔孩子，脾气暴躁，话也听不进的那种，没想到这个暑假像换了个人一样，变得又乖又懂事，来车间干活又快又好。村里的人都说章华爷爷天天拜土地爷拜出效果了。

        “阿姆，走咯”章华轰轰轰地骑着摩托车带着爸爸走了。

        章华爸爸心里美美的，儿子懂事了，比什么都好。以前孩子吵着不要上学不要读书，还在家里发脾气扔东西，全家都愁的不行。特别是他爷爷，对唯一的孙子打么舍不得打，骂也骂不了什么，只能骂儿子和儿媳。每天去田里之前，都会在村里的土地庙拜拜，求菩萨管管章华。章华妈妈和爸爸也狠不下心去教育孩子，因为章华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和希望。

        之前章家有个大儿子，三岁的时候跟着章华爸爸一起去田里。结果他爸光顾着干活，人没看住，孩子不小心掉沟子里摔死了。他爸一直想不通，为什么那么浅的沟子能把儿子摔死。而章华妈妈气他为什么没看住孩子，就那么一天不在家叫他帮忙带孩子，孩子就没了。后来妈妈去摘了避孕环，爸爸去村里计生委打了申请，两年后章华出生，家里又重新充满了希望和朝气。

        但他三岁的时候，他爸带他去市场里逛。市场里有人叫他爸一起打牌，他被爸爸放进了旁边皮卡车的车斗里。没想到车子手刹没有拉，又停在斜坡道上，当时有人推着木平板车经过，不小心撞了一下皮卡车，车子倒溜了。他爸打着牌呢，都没注意，还是旁边的人喊起来大家才看到。最终章华命大，车子被人拦下了。他爸当场腿软给救命恩人跪下了，抱着孩子大哭。回家以后，他爷爷和妈妈把他爸狠狠抽了一顿，骂了一晚上，还找了道士和尚给章华叫魂。章华自此一劫，变成了全家人心口尖上的超级小宝贝。爷爷说了，章华读书好不好不重要，赚钱与否没关系，活着就好。

        被极端呵护和溺爱之下的章华，养成了一旦不满足他的要求就会瞬间暴走的脾气。又因为家里看的紧，做什么事家里人都不放心，他即傲慢又自卑，没有自信。全家只希望他活着就好，没有什么期待，做什么都行。长到青春期，他的内心充满了迷茫和烦躁。到了三十岁，他还是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生活走一步看一步，没有计划没有勇气没有耐心没有人生方向。直到重新回到了十六岁。

        当他回到了十六岁的躯壳里，他的眼睛仿佛透过了时间的迷雾清晰地看到了爸爸黝黑的脸庞，妈妈粗糙的双手，爷爷充满慈爱的眼神。在一片混沌里，看到了希望。打游戏重启复活，从头开始了么？

        “爹爹，我跟你一起去行西瓜吧。”吃饭时，章华对爸爸说。章华爷爷有点吃惊，立刻开口说：“不行不行的，天气那么热，去行西瓜要一大早就去，早上四五点就要到批发市场那边，你年纪小，要睡觉的。睡不好，就长不高。行西瓜叫你爸一个人去就行了，隔壁阿长家的电动平板车借过来，也省力气的。你别去了！”爷爷很简短且坚定的发言引起了妈妈的共鸣。“阿华，天太热，别去了。再说你在舅舅家干活也很辛苦，有时间就多睡觉多休息。你要是不想去干活了，我去跟你舅舅说。”妈妈想阿华可能是厌烦车间里做模具的活了想找个别的事情坐。

        “舅舅家我也会去的。就请个半天假，早上我跟爹爹一起去批发市场。也长长见识。”章华一边吃饭一边说，没有像以前那样一旦被拒绝就不耐烦的摔碗。爸爸倒是有点意外也很欣慰，儿子长大了，懂事了，想给自己搭把手帮一把了。“阿华想去就去，晚上跟你舅妈说一声，明天请个假。回来睡个午觉就好了。”爸爸一锤定音。爷爷撇了撇他爸爸，也没说什么了。自己的儿子自己管，阿华也是个大孩子了，管不住了。

        晚上睡觉时，妈妈对爸爸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把孩子看好了，磕了碰了都不行。爸爸想反驳点啥，又没什么底气，只能连连称是。第二天早上四点，章华就起来了，给爸爸的茶杯灌好了茶叶水，还整理了个腰包塞了一些饼干。妈妈也起来给章华切了昨天煮的白切鸡，打了个荷包蛋，还煮了面条。爸爸沾了儿子的光，开开心心吃了丰富的早饭。阿华和爸爸一起把堆在堂屋的西瓜都搬上了电动平板车，然后一起向批发市场出发了。

        到的时候，已经五点多，天已经亮了一半。

        批发市场门口那条路就已经是好多平板车在排队了，也有些人就摆在路边等着行掉。市场里的人会出来挑一下，一车车的拉走。章华和爸爸停在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他爸爸说今天带的西瓜不多，就在外面等人来挑走就好了。章华点点头，这是他两辈子第一次来批发市场卖西瓜。所谓的行西瓜就是批发价批给别人，一车被批走的概率也不是天天有，有时候就是一两百斤这样批走而已。价格非常贱。

        “阿华，我去上个厕所，你看一下车子。西瓜我们今天行的话是6角钱一斤，一车来拉也是这的价格。买的少的话，就7角。”爸爸说完就去市场的公厕了。

        章华坐在平板车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来来往往，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哎，你是哪里来的？赵家村的？”章华转头看到一个穿着短袖t恤的中年人在跟他说话。“嗯，赵家村的。”他点点头。

        “你这个车子停在这里还没交钱吧？一个车50块钱。”男人抬了抬下巴，冷冷地瞥了瞥章华。

        “我们不进市场，为什么还要交钱？这里是大马路，也没有车位划着，没写着要交钱啊？”章华略带差异地问道。“你第一次来行西瓜吧，我们这里就是这样的，一个车50块钱，大车小车都一样。”男人有点不耐烦。“我这一车全部行掉才多少钱，你这个车位费就要50？太贵了，有收据么？是哪个单位收钱？”章华抬高了声音，盯着男人说。周围旁边的人也听到了这里的动静，看了过来，但也没有人走过来，仅仅是看了下，继续守在自己的车子上。

        男人很意外这个少年的反应，笑了笑，摇了摇头说：“你不想给也行。就这么守着吧。”说完就走了。周围的一个大哥凑过来说：“小孩，你不懂。他们就是收保护费的。这一片都是他们的人，你要不给钱，这西瓜你是卖不了了。”

        章华说：“凭什么给他们钱，没人管么？市场也不管么？”

        “这是市场外面，他们名义上是帮着管理门口的秩序和卫生，里面领导红包也拿的饱饱的。根本没人管的，说起来就是路边而已。交警和城管都不来管，市场更不会管。”大哥好心的给他解释，拍了拍他的背说：“你还小，不懂这里的事。还是不要硬碰硬了。该给的钱就给他们，如果不想给，那就不要来这里行西瓜。直接进去市场，但一看你就是自己家的几亩地种的瓜，市场里面的大户不会收散瓜，小户收的散户多的是，不一定要你的。”

        章华捏紧了拳头，这都什么狗屁事，明摆着横行霸道欺负农民啊。这时爸爸小跑着回来了，他手里拿了两个西红柿，想给儿子当点心吃。“阿华，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爸爸看他儿子脸色很差，关心地问。章华不知道怎么说起，隔壁大哥忙不迭地把事情给他爸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爸爸听完以后脸色有点下来，想了想对脸紧绷着的儿子说：“算了，阿华，这一片都是这样的。等下我去找他把钱交了就没事了。”“你这一车才五百斤西瓜，全部行掉也就300块钱，凭什么给他们50块。”章华闷闷地回了一句。

        说话时，那个收保护费的男人带着另外两个人又走了过来，三个人在章华家车子前一站，隔壁大哥瞬间就默默走开了。“你好你好，三位老板，50块钱车位费是不是，我现在给你们。刚才我人不在，我儿子不知道这个规矩。不好意思啊。”章华爸爸讨好地向三人解释道，一边说着一边从腰包里拿钱。章华的心里就像被麻绳捆住了一样难受，有点喘不过气来。爸爸那么大的个子却弯腰低头跟人讨好。他别过去脸，紧紧攥着拳头，不想看。那个男人指了指章华说：“你儿子啊？真的是不懂事，一点规矩也不知道。年纪不大，脾气不小。看起来他是不想给这个钱的，你不问问他，万一回去还跟你闹。为了这50块钱也不值得。”阴阳怪气的笑声让章华忍不住转身推开了他爸拿着50元的手。“爹爹，别给他钱，凭什么给这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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