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幻觉

前有漫天飞舞的鸦群，后有持有武器的疯狂镇民。

        梅兰妮欲哭无泪，毕竟比起慌乱中默默哭泣，更能让她拥有安全感的是尽快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所有的乌鸦都像追着马车搞破坏的这只一样无法用常规手段杀死，也太可怕了。梅兰妮向希利尔简略提起无名少女营造的梦境。

        希利尔略加思索后，说：“你对符合‘传说之门’描述的事物有印象吗？”

        听他这么一讲，梅兰妮尝试着回想第一天晚上在马拉镇夜游时，是否有见到散发神秘气息的门，然而并没有。

        马车一刻不停地往前奔驰，鸦群愈发逼近，身后的人群也像是感知不到疲累一样狂奔着，调转回头，朝反方向逃去都没有可能。

        啪——

        三五只乌鸦撞向车篷。

        梅兰妮焦急之中，做出取舍：“希利尔，我们去前面站了个南瓜头稻草人那个农场！”

        更多乌鸦扇动翅膀，划过夜空，冲向前进中的马车。

        纯黑色羽毛如梦似幻，铺天盖地随风缓缓飘落，车轮驶过石板街道嘎达嘎达响，车篷受到鸦群的冲撞发出雷鸣般的轰隆声。如果不是希利尔通过蚕食他人血肉恢复了体力，操纵藤蔓抵挡住部分攻击，这长夜中穿行的车辆估计承受不了落雨似的连番击打，刹那间崩散瓦解。

        颤动的玫瑰花苞探出头来，芬芳弥散，席卷而来的香气令梅兰妮的体温陡然上升，她不禁有些头昏脑涨，期望沉浸在更浓稠、持久的芳香中长眠。

        等等！眼下不是在逃命吗？

        梅兰妮恢复理智，指节屈起重重敲在希利尔额头上，道：“你在做什么啊？收敛点，好吗！”

        希利尔脸颊微红：“梅兰妮，我必须得保护你，我知道你很害怕，我现在要使用比现在更多的藤蔓，制造一个防护网。你放心，我会保留体力，让马车驶往农场的。”

        “我没有很害怕啦——”

        希利尔闭上双眼。

        环绕着马车的藤蔓数量倍增，陷入暴走状态。同一时间，马车前进的速度，也更快了。

        飞舞的群鸦似那夜空汇聚的黑云笼罩住这辆马车前，遍布藤蔓的尖刺，残暴刺入密密麻麻一片的乌鸦，车轮摩擦地面，溅起微弱火花，梅兰妮被迫体验了一回飙车的刺激感。

        不堪重负的车轮爆胎之际，马车停了下来。

        梅兰妮默默平复喘息过度的胸腔，此时，马车上方爬满厚厚一叠藤蔓，锐利的尖刺深深嵌入乌鸦的躯体，鲜血染红破烂的车篷，风中腥气浓重。

        希利尔失去意识，摇摇晃晃两下，侧身往旁边一倒，趴在了梅兰妮的大腿上。

        冷静地将他抬到一边，与自己保持距离，梅兰妮抬眼一看，不远处，雕刻出狰狞笑容的南瓜头正对着她，黏腻污浊的脓液从大小不一的黑黢黢空洞渗出，沿着支撑它的木杆滑下。

        一只乌鸦，扑腾着翅膀，飞向稻草人的肩膀。

        梅兰妮握紧水晶匕首，对这只仅剩的乌鸦严阵以待。

        乌鸦站在稻草人的肩膀上，歪着头，叫嚣道：“爷还活着！爷死不了！厉害吧！”

        梅兰妮紧绷的心弦稍缓，心中暗骂一声臭乌鸦。

        “是的，看样子，的确没有人能杀死你。”梅兰妮粲然一笑，“那么，乌鸦大人，你会引领我去见你的主人吗？”

        夜深人静的时刻，不祥的阴影从农场边缘朝更远处扩散，巨硕的模糊黑影躲藏在方方正正的农舍墙檐下，在闪烁的篝火映照中尖声长鸣，梅兰妮耳听八方，她将目光放到更远处，打量农场的布局，她看见了那些黑影，是一群姿态怪异的乌鸦，比普通的乌鸦体型更大也更丑陋。

        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这些乌鸦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最特别的这只乌鸦倒是很识趣，飞到梅兰妮的头顶，领着她走入前面那栋宽矮的农舍，不过，或许在乌鸦眼中，识趣的是乖乖跟在它后面的梅兰妮。

        推门而入的瞬间，梅兰妮发现农舍里面的光景和她原本想的相差甚远。

        空荡荡的屋宇中央摆了一个稻草人。

        除此之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在梅兰妮的注视下，南瓜头空洞的眼窝处闪过幽幽蓝光，稻草衔接成的身体躯干无限拉长，越来越长，几乎要将整个农舍填满。

        假如梅兰妮是不折不扣的普通人，她现在应该已经彻底臣服于这邪恶力量，在惊慌失措的绝望中尖叫着逃离。

        但是，有过几次稍显危险的奇异经历，梅兰妮非常镇定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

        任由稻草人的躯体不断膨胀，毫无作为。

        在凭空冒出来的无数根稻草即将铺满整个农舍时，梅兰妮产生一种窒息濒死的错觉。如同落入汪洋的人，被海水切断了呼吸，忍耐着这十分折磨人的痛过了半分钟的时间，幻象骤然瓦解。

        她赌对了。

        农舍里中的南瓜头稻草人并非马拉镇守护神的本体，实力不够强大的邪灵分|身，仅仅只能从心理上对人造成伤害，无法任性扭曲物质现实，毁灭人现世的肉|体。

        插在农舍正中央的稻草人消失了，乌鸦也飞走了。

        位于进门处正对面的灰白泥墙多出了一个小豁口，刚好让梅兰妮直着身体从中钻过去。从豁口里出来后，她来到了一块满是南瓜头稻草人的农田。

        梅兰妮突然感到一阵饥饿，抽搐收缩的肠胃，让她急迫地需要吃点什么。

        和不久前经历的那场由无名少女营造的幻境……一模一样呢。

        饿的话，该向乌鸦讨吃的吧。

        梅兰妮看向农田密密麻麻的稻草人，每一个稻草人的肩膀处都站着一只乌鸦。

        但心细如发的梅兰妮，很快就发现，这些乌鸦或多或少有些微弱的差别，她的短时记忆力很好，对近段时间出现在眼前的物体细节有极为深刻的印象。

        目光四处搜寻，梅兰妮数了十几只一动不动的乌鸦，辨明它们的长相，没有一只和最开始袭击马车的乌鸦外表完全相同。

        是要玩找不同的小游戏吗？

        梅兰妮面带微笑迈着轻快的步子，穿梭在农田间。

        搜寻了一阵，梅兰妮在右前方发现目标。

        “找到你了。”

        梅兰妮掏出水晶匕首，扑向它。

        又一次刺中乌鸦，却依然未能杀死它。

        “来追爷啊——”乌鸦盘旋着飞向夜空，农田的数百只站在稻草人肩膀上的乌鸦一瞬间消失了。

        跟在它后面狂奔的梅兰妮，吸入的空气挤压着肺部，她必须跑得很快，才能追在后面不被甩掉。

        乌鸦停了下来：“爷给你准备了一个大惊喜，你抓到爷，就给你。”

        “不想要。”

        乌鸦歪着脑袋，愤怒地扇动翅膀：“不识好歹——”

        梅兰妮：“饿了，还很渴，不给吃的，不陪你玩。”不知怎的，她觉得这只乌鸦的玩性特别重，像曾经遇到过的对她纠缠不休的小孩，一会儿要玩过家家，一会儿要她举着树枝和木盆玩骑马打仗。

        乌鸦蹲在树枝上，与梅兰妮大眼瞪小眼。

        “爷给你吃的，你来追爷。”

        梅兰妮不理睬它，自顾自哼起小调儿来。

        接着发生的事，就如幻境中所遭遇的差不多，乌鸦叼来水果，丢向梅兰妮，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面包，它给过吃的后，梅兰妮才使出全力追在它后面跑。拿出还是小孩子时和镇上的同龄人玩躲猫猫必胜的实力，梅兰妮几次三番拿地上捡的石子去打乌鸦，使出浑身解数，最终筋疲力竭地逮到了这只乌鸦。

        周围的场景再次发生剧变，梅兰妮感觉身体变得如羽毛一般轻盈，她腾飞向天空，狂风黑雾迷眼，好半天后才降落在地面，头晕得过分。

        一左一右两道门出现在梅兰妮眼前。

        乌鸦：“你走进右边的门会死，但进入左边这扇门，你将来到放纵欲望的天堂，一个你无所不能、享有万物的世界。在你之前来到这两扇门前的人，都是通过了层层考核，历经千辛万苦才来的，但他们当中，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跻身为尊享荣耀的伟大守护神的使徒。”

        “没有人选右边这扇门吗？”

        乌鸦怪叫一声：“没有人会白白送死——”

        梅兰妮微笑着说：“我会。”

        说完，她走向右边那扇门，在她身后，笼罩住这个奇异空间的毛茸茸黑暗边缘，爬出一道细长的影子，无声无息向着梅兰妮贴了过来。而乌鸦幻化成阴森不祥的黑雾，扑向梅兰妮，预谋从后背挖出她的心脏，黑雾中探出的尖爪触碰梅兰妮后背的那一刻，显出原形的尖刺藤蔓卷住乌鸦，将它送入在梅兰妮靠近时骤然爆射出刺目红光的门。

        “希利尔？”

        目睹藤蔓杀死袭击她的乌鸦，梅兰妮转身张望，期望看见操纵藤蔓的少年。

        身后无人。

        梅兰妮盯着落单的藤蔓许久，勾起唇角，伸手揉了一下上面的花苞。

        “希利尔，你能不能顺着藤蔓找到这里来？”

        为梅兰妮营造预知的幻境的无名少女，会不会就是那位失踪已久的占卜师？来到马拉镇后，所经历的一切都太过混乱，占卜和幻境，两者联系在一起，结合稻草人守护神给梅兰妮设下的种种难关来看，不免让她觉得这位所谓的神，恐怕远远比不上真正的神灵。

        它可能只是某种会施展幻术的小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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