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论如何也要偷一回东西

当江云抵达祁族的时候，江瑕一行人也离开了玉门关，已经到武当山脚下。

        江瑕和雄霸两人都住在江南，而巧巧则住在宜昌。按理来说，三天前路过宜昌的时候，巧巧就可以回家了。但是她偏生不爱住自己家，一年里有大半时光，不是在九秀山庄度过，就是寄住到安庆城的熊霸家。这次她也过家门而不入，非要跟着熊霸一起去安庆，而熊霸从小就喜欢跟着巧巧跑，见她要同自己一道，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劝她回家看看她那嗜赌如命的老爹，欣然应允。江瑕虽然觉得巧巧与她的养父轩辕三光之间的关系实在太过僵硬，有必要坐下来好好沟通一番，但是他已经答应了若湖要带她回桃花谷，也不方便节外生枝，只能四人一同经过宜昌，来到武当山脚下，从这里继续下江南。眼下，这三人加上若湖，正在一家竹棚搭起的户外茶肆里打尖。

        武当山位于长江中游，东接襄阳，西靠十堰，南望神农架，北临高峡平湖，可谓东西与城镇接壤，南北和自然接洽，既有古朴的人文气息，又不乏山川名流，云蒸霞蔚，端的是一块风水宝地。

        而且，当今天下武林，北崇少林，南尊武当——与少林寺齐名的武当派，就坐落于武当山的天柱峰上，以太极拳、形意拳、八卦掌、武当气功，以及武当剑著称天下。许多人来到武当山，都会慕名前去武当派拜访，若是有幸获得修道人士的指点，譬如气息吐纳之术，修身养性，也是极大的福分。

        尤其是武当气功，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也可以当做养生之道，慢慢调理身体，在民间颇受欢迎。而武当道人经常下山扶危济困，武当山附近的村庄城镇，已经形成了练习太极拳，修炼气功的风气，经常能够看见有一身道士装扮的人在敲锣打鼓拉场子，已经和街头卖艺差不多了。而普通老百姓没有分辨能力，随便来个看着仙风道骨的道士，就觉得是山上的神仙下来了，围着看热闹，而那些道士表演完了以后，除了收取辛苦费，还会招贤纳士，开席收徒，吸引了无数忠实的信徒，顺带又赚了一笔学费，真可谓名利双收。

        巧巧从小在赌场中长大，见惯了使诈骗鬼的小伎俩，对于那些穿着道士衣服招摇撞骗的牛鬼蛇神，嗤之以鼻，但见他们违背良心，打着武当派的招牌，在山下作威作福，蛊惑人心，还要连本带利赚了个银盆满钵，那就看不下去了。这不，他们正在茶肆里喝着清新碧透的采花毛尖，一个身着藏青色布袍，头戴混元帽的长须老者已经信步而来，手执拂尘，故作高深状，走到他们旁边，好言相劝道：

        “几位施主，贫道看你们风尘仆仆，似是从远方来，气息略有紊乱，这些天必然舟车劳顿，辛苦非常，不妨由贫道教教你们气息吐纳之术，裨益身心，几位意下如何？”

        江瑕等人岂是没见过世面的普通老百姓，一看这道士的行头和语气，就知道他不过想骗几个钱，只是对方以礼相待，他们也不好立刻翻脸。于是，江瑕拱手对那老道士说：

        “多谢老人家，我们只是在此歇脚，还要继续赶路，就不劳烦您了。”

        “哎，年轻人不懂事啊。贫道的吐纳之术，师承武当山景龙真人，是正统的武当气功，旁人想学都没机会呐。今日见到几位施主，觉得你们有缘，才愿意倾囊相授，而且不收取分文，你们难道真的不想学一学？”

        巧巧一听这人说“不收取分文”，已经在心里骂开了：好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敢以退为进，明明在装道士，这种欲擒故纵的伎俩，却和市侩商人的讨价还价有得一拼了，往往一开始说不收钱的，之后都会宰个天价，俗气，简直俗气！

        江瑕见这道士纠缠不休，难以三言两语打发，干脆递给熊霸一个眼神，然后道：

        “大熊，这老人家想教我们武当派的功夫，我记得你也善用拳掌吧，要不要挥一挥你的金刚掌，也给老人家掌掌眼？”

        熊霸刚刚吃饱喝足，正好想活动一下筋骨，见这老道人惹得巧巧不高兴，又有小虾给他使眼色，他虽鲁钝，却也不是傻子，立刻抱拳道：

        “老道，晚生不才，耍一套家传的金刚掌，请您指教！”

        说完，熊霸也不等老道士反应，已经倏地离开竹棚，站到外面的一大块空地上，扎好了马步，右手肘向后弯曲，左手肘跟进，均往身体右侧一推，这是金刚掌的预备动作。见他双臂承前启后，已缓缓向身后趋近，等站定之后，右手托着左手肘，左掌竖立，五指闭拢，向前徐徐推进，所过之处，仿佛有火焰凭空升起，然后只见熊霸低喝一声，左掌以千钧之势向前一送，他的肉掌所到之处，骤然生出了一个红色的手印，像是从他的手掌之中脱落而出，然后慢慢放大，宛如浴火金刚，不疾不徐地往前移动，所过之处皆是一片风吹草动，气流汹涌，等到这金刚掌往前送了半里，突然就正中前方的一棵老槐树，骤然之间，老树主干轰然倒塌，一株百年大树，竟然就这么硬生生地被人以血肉之躯给震碎了。一时间枝开叶散，落英无数，宛如遭了雷劈，周围人纷纷避之不及，有几个胆小的连茶水也没喝完，就一骨碌跑远了。而剩下的看客，则纷纷站起来，拍手叫好。

        “唷啦，大熊好厉害！”巧巧第一个带头鼓掌，后面的人自然跟着站起来喝彩。一时间熊霸就像个大英雄一样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赞许的目光，不住点头，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实在让人飘飘然。

        那老道士看到熊霸如此强劲的掌力，知道自己碰上了行家，算是班门弄斧了，连连擦去额上的冷汗，哆嗦着告退。然而巧巧却不依不饶，拦住他的去路，道：

        “唷啦，老道你这要往哪里去啊？不是还要教我们气功吗？”

        那老道士知道自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急忙赔笑道：

        “不敢不敢，方才这位少侠好俊的功夫。几位施主都是行家，只怪贫道眼拙，不打扰各位的雅兴了，告辞，告辞。”

        巧巧还欲再加阻拦，江瑕伸手截住了她，道：

        “巧巧，让人家走吧，别惹是生非。”

        那老道士对江瑕千恩万谢，却又不敢耽搁，立刻趁此机会溜之大吉。巧巧看着老道士远去的背影，气愤地跺了跺脚，然后甩开江瑕的手，回到茶桌上喝了一杯，这才愤愤道：

        “哼，小虾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跟云大哥一样胆小怕事啦？”

        江瑕一听巧巧拿他和自己的堂兄作对比，立刻皱起了眉头。他从小就和江云不对付，两个人性格迥异，一个爱闹腾，一个喜素净，根本玩不到一块去。而且长辈们都夸赞江云，说他刻苦勤奋，天赋异禀，日后绝对能够超过父辈，成为一代剑侠，然后就跟称赞别人家的孩子似的，经常拿江云和他作对比，数落江瑕不够努力，整日只知胡闹，再这么下去，这绝代双骄的名号，是延续不到下一代了。江瑕虽然顽劣，但也是有自尊的人，成日里这么被奚落，但自己的功夫又的确是比不过江云，遂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更加不好好练功，反倒喜欢琢磨些恶作剧的玩意儿，打算以后就靠他的独家绝技“话术”和“识破”闯天下了。

        巧巧也是个不安分的性子，与江瑕格外投缘，两个人从小就是你贫一句我还一嘴的冤家，有祸一起闯，有板子一起挨，巧巧也因为江瑕的随机应变和古灵精怪，而对他颇加赞赏，经常说“你比你堂兄有趣多了”，成为了江瑕童年里为数不多的正面评语。然而今天巧巧却觉得他不该拦着她，应该整一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道士，才能真正出口恶气。放在平时，江瑕估计也会玩心大起，整得人家七荤八素，但今天他也不知怎么了，不愿意多生事端，反倒惹得巧巧不快。

        江瑕一边安抚巧巧，一边为她端茶倒水，解释说：

        “好啦好啦，算我错了成不成？这里是武当山脚下，万一真的得罪了什么高人，我们几个可就骑虎难下了。我这不也是防患于未然吗？”

        可是巧巧并不相信他的说辞，毕竟以前更加危险的事也不是没干过。她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眼角余光瞟到了一直坐在一边旁观的若湖。这姑娘是个文静性子，平日里话不多，他们来到竹棚之后，她替他们三个斟茶，仔细小心，温柔体贴，十分有做丫鬟的潜质。而江瑕这人，巧巧是熟悉的，知道他最喜欢调戏小美女，而且见一个爱一个，准是得了新欢就忘了旧爱的性子，如今偶然救下了一个落跑新娘，已经把九秀山庄里黑惜凤与顾小纤这对姐妹花忘得一干二净了，一路上不停地瞟若湖，好像无论如何不够看似的。巧巧估摸着，他是想装一装君子，不愿意让若湖瞧见他也会偷鸡摸狗的勾当，掉了身份，难怪刚才要拦着自己了。

        哼，装好人。

        巧巧心里不服气，刚才没欺负那老头，已经憋了一肚子火，无论如何要想个法子弥补。她正寻思着该如何出气，就听到旁边一桌有人低声耳语，虽然声音已经压得极低，奈何她耳朵太好，随随便便一听，就将那几人的对话收入耳下：

        “听说了吗？武当派今天有祭典。”

        “是啊，据说是纪念开山鼻祖张真人仙逝百年。”

        “这么说，那件宝贝，也要请出来吧？”

        “嘿嘿，那是肯定的。那是武当派的镇派之宝，据说也就重要庆典上会请出来。”

        “什么宝贝啊？你们说的话我怎么不太明白？”

        “嗨，小弟你还不知道吧，武当派藏了一件镇派之宝，据说是张真人当年传下来的一块璞玉，有辟邪养性的功效，若是常年佩戴，修炼武功的速度会比常人快上数倍！”

        “真的假的？这么贵重的东西，难道不该武当掌门随身携带吗？怎么听着好像束之高阁了一样？”

        “啧啧，武当派自诩名门正派，凡事都必须靠自己，岂能仰仗身外之物来修习功夫，这璞玉虽好，若是他们自己用，倒显得投机取巧了。那些牛鼻子道士把声誉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自然不肯以身试法。”

        “真是傻，如果我是景龙真人，绝对据为己用，功力大增，将武当派发扬光大，岂不妙哉？”

        “嘿嘿，咱们都是俗人，比不得人家思想觉悟高。算了算了，吃茶吃茶……”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巧巧听到此处，心里已有了计较。她妙目一转，看着江瑕，笑嘻嘻地说：

        “唷啦，小虾，咱们上武当走一趟如何？”

        江瑕自然也听到了方才的谈话，猜到了巧巧的心思，蹙眉道：

        “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巧巧认真地点点头，诚心诚意地说：

        “那当然，这一趟我没去成罗布泊，你刚刚又没让我教训那个臭道士，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

        江瑕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巧巧师从江南大盗“永不失手”余百手，每次行动，都不允许空手而归。虽然巧巧这次本来的目的是去罗布泊寻宝，但是人都没进到罗布泊里面，就已经打道回府，心里肯定过意不去。她一路上垂头丧气，看到那个不知好歹的老道士，才想拿他撒气，显然已经憋坏了。如今来到武当山脚，听说了这么件宝贝，机不可失，她又岂会善罢甘休。

        虽然武当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武林大派，偷取镇派之宝绝非易事，也不符合江湖道义，但是做了小偷，又怎么可能再把礼义廉耻时时挂在嘴边呢？江瑕得了江小鱼的真传，从不把那些仁义道德放在眼里，做事但求不违背本心，不伤天害理，只要不害出人命，无不可为。而且，他知道巧巧的脾气，一旦认定了某个宝贝，不管多难，必当以身犯险，不到黄河心不死。他作为死党，除了舍命陪君子，也实在别无选择。

        熊霸见两个人一搭一唱，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插嘴道：

        “巧巧，小虾，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空手而回？要买土特产回去吗？”

        巧巧白了熊霸一眼，不耐烦地说：

        “唷啦，问那么多干嘛，你跟着我走就行啦！”

        “哦……”熊霸乖乖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话。

        若湖则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江瑕道：

        “公子，我们要上武当山吗？”

        江瑕看了一眼巧巧，见她势在必行的样子，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勉强笑了笑，对若湖道：

        “是啊，相传武当山有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十一洞、三潭、九泉、十池、九井、十石、九台等胜景，你初到中原，我答应过要带你遍览山川名胜，就从武当山开始吧。”

        若湖看江瑕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样子，又听他言之凿凿说是为了自己能够看遍中原的大好河山，一时心旌摇荡，双颊绯红，低下头去，抿嘴偷笑。

        巧巧见若湖这副娇羞女儿家的模样，兀自在心里暗叹：又是一个天真无辜的女孩子家落入魔掌了啊。

        不过大家都答应了陪她上武当盗宝，虽然除了江瑕其余人并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但巧巧此刻心情大好，意气风发，手掌一拍，招呼店小二来结账：

        “小二，结账！”

        那店小二屁颠屁颠跑了过来，手里搭着块抹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

        “客官，一共三十文钱。”

        巧巧看了一眼熊霸，那店小二何等机灵，立刻笑眯眯地挪到熊霸身旁，也不伸手，但那架势自然是不给钱不让走。熊霸老老实实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串铜板，店小二赶紧伸出双掌捧仔细了，这才笑呵呵地道：

        “谢谢客官，客官慢走！”

        付过了钱，巧巧却不急着走，先问了店小二上武当派的路，谨记在心后，这才招呼大家一起离席。

        武当山多断崖峭壁，攀爬起来极为不易，好在四个人都会轻功，虽然比不上黑惜凤的独门绝技“迅影”，但要上山却也不是难事。大约爬了两个时辰，四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总算到了位于天柱峰的武当派山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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