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庙堂交锋

大朝会如期举行。

        南梁的君臣们和北燕太子皆是盛装出席，他们都知道，长江边上的兵戈未动，是因为今日要在这南梁都城的金銮殿上，先来一番交锋。唯一不同的是，玉带朱衣是南梁重臣的铠甲，金冠锦扇是北燕太子的戈矛，当下不用流血，却也有可能有江山城池之失。

        北燕服色本来尚黑，可穆飞泽今日却穿了一身烫金罗衫，外盖鎏银罩袍，腰环东珠玉带，头顶云龙金冠，手上还拿着一柄白玉扇骨，宝石镶嵌的锦扇，大步流星地走上殿来，似是要以逼人的华贵，压制南梁重臣。

        双方短暂寒暄后，穆飞泽即呈上国书，这本是求亲之盟，可穆飞泽的姿态却有一副敌国纳降的倨傲，他昂首挺胸，睥睨堂上诸臣，挨个打量过后，索性展开了锦扇摇了起来，一双眼睛直视着宝座上的梁帝，等着他的回应，素来清高的烨轩自然看不过去。

        “我大梁冬意袭人，阴湿之气可随寒风入骨，久拔不出，太子殿下到了这个季节，还是把折扇停了吧，免得将来回了北燕，除了两国的缔约，还要带回去一身风痛之病，这可如何得了。”

        这话说的半明半隐，明为关切，暗含讥讽，又夹杂了几丝不着痕迹的威吓，让穆飞泽不得不瞩目这位南梁的太子，久闻他在文坛藉藉盛名，没想到在朝堂之上舞文弄墨，也是如此刁钻。

        穆飞泽自然也不肯示弱，“哈哈哈，多谢太子殿下关切，只是飞泽自小长于朔风之下，这筋骨早就捶打惯了，初来江都，还觉得热得慌。不过，此行本宫深感江南之温柔旖旎，哪怕是到了这烈烈严冬，风中都送来城中花街内的脂粉之气，本宫在长安闻惯了松柏清风，到此处只怕芳香醉人，是以用折扇略驱一二。”

        朝堂上的众人看着两国太子，你来我往，辞令为刀，文法作剑，虽然都捏了一把汗，深恐二人万一分寸拿捏不好，有伤两国邦交，但南梁诸臣也均对烨轩不折不挠的气度感到赞叹。这表面上是两个年轻人为了邦交之事的意气之争，但实则大家心中都一清二楚，这是燕、梁两国国本未来之争，孰高孰低，实则关系来日之天下。是以众人皆是屏气凝神地听着二人的言辞往来，却不敢发出一声。

        两人约莫争论了半刻钟，穆飞泽到底平日里疏于文采，虽然气势上并未落下风，可和烨轩相比，遣词造句，修养气度上的差距，已经是一目了然。南梁上下素来轻视北燕不修文道，刚愎好武，这下见到北燕太子也是如此，不免眼中皆生出了几分嫌弃，与这位太子相比，南梁众臣还是更喜欢那位谦和有礼的吴王一些。

        眼看着两人还是争执不下，还是梁帝制止了烨轩，“好了，烨轩，朕还有话跟北燕太子殿下说。”

        烨轩点头，拱手，退到了一旁。

        “太子殿下这次来，是来替吴王殿下求亲的？”梁帝服了九转丹参丸，面色红润，气韵雄浑，他这一开口，完全不像是缠绵病榻许久的老人，只是烨轩知道父皇已经病了很久，他也知道久病之人不宜猛药，还是不免担心地看了父皇一眼。

        可梁帝也只要骗过穆飞泽就好了，别说是穆飞泽，今日朝堂上梁帝的气魄，都让袁天城有些恍惚，他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那个胸怀宇宙，气吞山河的帝王。

        “陛下，本宫此番前来，一来是为了舍弟求亲，二来，想借两国姻亲之盟，同结兄弟之邦。我北燕无意对南梁用兵，可今日长江旌旗云动，马蹄声鸣，还望陛下爱惜南梁民力，垂爱两国生民，与我北燕永为兄弟之邦。”

        “哼，太子殿下耳目到时灵通，还知道朕在长江沿岸布了兵啊。”梁帝阴着声音，觉得这小子还是太急了，这么迫不及待地炫耀自家的实力，其实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陛下过奖，我北燕锐士，自然也不是白领俸禄的。只是如今冬意渐深，父皇常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两国有十年和平之谊，并不愿妄动刀兵。仔细说来，舍弟上个月刚过了十九岁的生日，这先前与贵国也算是有缘，故而我大燕愿与贵国化友为亲，还请陛下允准。”穆飞泽不卑不亢地说道。

        “嗯，两国联姻自然也是一桩美事，贵国吴王殿下是个好孩子，朕见过他，也很喜欢他，他日也是栋梁之才。你父皇也不是第一次跟朕提及了，既然燕王有此诚意，为两国生民计，朕不好却之不恭。我家宗室之中，也有几位待字的女孩子，待朕与众臣商议后，再回复太子。今日就先到这，太子先回驿馆休息吧。”梁帝并不想一口答应穆飞泽，总要磋磨他几次，让他也知道在南梁办事没有那么容易。

        “陛下且慢，本宫的二弟是我大燕唯一的亲王，此番本宫前来为他求娶的，自然是贵国的烨嬅公主。”

        梁帝默不作声，吊着双眼打量着穆飞泽。

        其实他说出这番话来，本不惊奇，穆飞云是北燕亲王，自然是要南梁的公主才能相配，这本是常理。可令众人惊奇的是梁帝先前的那番话，不禁让众臣开始重新揣度主上的心意。

        宗室女择一而嫁。

        不知道梁帝是有意轻慢于北燕，还是真心舍不得烨嬅公主远嫁，众人未明主上的心意，或切切私语，或眉目传神，虽然是南梁国事，亦属于主上家事，任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太子殿下说什么？朕没听错吧，吴王殿下要求娶朕的烨嬅？哈哈哈哈哈。”梁帝开口即是大笑。

        “怎么？陛下以为有何不妥？我大燕皇帝之子，配陛下之女，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梁帝的反应倒是出乎穆飞泽的意料之外，他想到了这一次庙堂交锋没有那么容易，却没想到对方连许亲的人选都要算计。

        “啊，看似顺理成章，实则大大不妥，哈哈哈，烨嬅是朕的独女，也是我大梁唯一的公主，若是嫁给北燕的太子，尚可顺承了我大梁臣民的心意，可是我依稀记得太子殿下已经婚配了吧，如此怎么还能算得上顺理成章呢？”梁帝的意思也是明确至极，南梁最尊贵的公主，只能嫁给北燕最尊贵的皇子，虽然这话传出去，有折煞穆飞云的意思，可是身为帝王的梁帝，根本无需在意。

        穆飞泽有些恼了，毕竟梁帝的倨傲是对整个北燕的，他正欲争论，梁帝已经摆了摆手，吩咐退朝，也叫穆飞泽先回驿馆里歇息，余事就以后再说。

        烨轩连忙扶着梁帝回到了寝宫，袁天城早已新煎好了汤药，等着梁帝下朝归来。他因有着和北燕千丝万缕的纠葛，是以得了梁帝的许可，并未到朝堂上去。

        两人伺候完梁帝用药，又扶他坐在了软塌上。

        “先生，按照先生的意思，朕今日已经回了北燕太子，这接下来，可是真要从宗室里选几个人选？”梁帝迫不及待地问袁天城。

        “宗室之中，如今只有思虞郡主待字闺中，门第倒也相当。可以算是一个人选。不过恕老臣僭越，若是北燕执意求娶烨嬅公主，陛下的心意到底是如何？”袁天城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若说穆飞云那个小子，如今看起来到时比他这哥哥强不少，至少没这么张扬，做女婿的话倒也配得上我家烨嬅。只是，朕有私心，实在不想女儿嫁那么远。若是他们执意如此，那就让他们吴王来江都吧，大不了朕好好供着他。”梁帝思考道。

        “父皇，你真要让妹妹嫁给那个贼子？！那小子市侩的很，怎么配得上妹妹！”烨轩到是先急了。

        “怎么？你有什么不愿意？！你给我闭嘴！我看穆飞云比你可强多了，你有这么个妹夫，到是可以时时鞭策着你。”梁帝本欲继续斥责烨轩，但想着他今日在朝堂上应对得当，也便收敛了口径，拍了拍他的头，道：“好了，你今日的表现甚合朕的心意，日后朕将这万里江山托付给你，想来你也不会输给那个北燕太子。”

        烨轩近来都没听过梁帝夸赞自己，如今总算得了句好话，也是稍稍宽慰些，只是他实在是嫌弃穆家的人，所以仍然强烈反对烨嬅去和北燕联姻。

        “陛下，可是，如果将穆飞云拘在江都，那北燕王庭可就固若金汤了，于我大梁，恐怕也未必是好事。若穆飞云在燕，我们尚可坐观两虎相争，若是穆飞云在梁，只怕到让北燕众志成城了。”袁天城察觉到梁帝有了自己的心思，连忙是这引导。

        “先生，这事朕也想过了。若是他在燕，只怕将来这北燕的太子就是他了，此人熟悉我大梁风土民情，到时候恐怕更不好对付。”

        “可若能。。。”

        “好了先生，不必说了。容朕在想想，再想想。”

        袁天城见梁帝还踟蹰未定，颇有乾纲独断的意思，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以免惹他生疑，干脆继续问道：“那普选宗室贵女的事，可要提前知会一下陵王殿下？”

        “暂时不必，今日的这番议论，也就我们三个知道。再晾那个北燕太子几日，朕也再想想。”

        烨轩和袁天城见梁帝已经露出疲态，也不便再多说什么，纷纷起身告退。这一日的喧闹，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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