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鬓白腰黄
人一旦上了年纪，睡眠的时间就会变少。所以他们总是教诲少年人一日之计在于晨，其实更多的原因则是他们自己夜里睡不着。而这省下来的时间，用来筹谋与算计，所以才有了老奸巨猾这个词，没有谁是天生城府渊深，都是时间熬出来的罢了。
“殿下！殿下怎么一大早就来老臣这里了，这新婚缱绻，殿下不与王妃多厮磨一会儿吗？去拜见过陛下与皇后了吗？”
穆飞云虽然一早扣门，但并不算打扰，虞威早早就用过了早餐，正在书房里摆弄着棋盘上的残局，他知道穆飞云一定回来见自己，只是比预想的时间早了许多，看来年轻人，还是猴急。
“姨丈，我已经按照你和父皇的意思娶了思虞，三日后便返回扬州，筹措伐梁大计，所以，临行前，特来向姨丈讨教。”
省去了许多客套与寒暄，穆飞云开门见山地表明了来意。这样的开场，连穆飞云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原来明明是跟虞威很亲昵的，为何成了婚之后，反倒少了从前的礼敬与温煦，倒像是变成了一支冷冰冰的飞箭，箭锋所指，不中不休。
是带着怨气吗？是带着憾恨吗？都有吧，也许还有更多，连穆飞云自己都说不清楚。
“哈哈，殿下这次回来比从前，多了几分劲气与威武，越来越有王者之风了。”虞威则并不急着回答，他从来相信的是，胜利属于有耐心的狼，眼前这只小狼，明显还不是狐狸的对手，他还需要更多的训练。
“姨丈，这次书平没有跟我回来，可是您交代他去办别的事？”穆飞云并不想跟虞威纠缠这些无用的评点，他只想尽快直击主题。
“嗯，我叫他去江都了。平梁之后，江南势必震动，书平先去疏通几个要员，也是为殿下来日的路走的更顺一些。陵王现在成了殿下的泰岳，这江南半壁商贾迟早会入殿下彀中，只是江南士族林立，陵王这些年又远离朝政，怕是有些地方照顾不到，所以还得书平提前去帮殿下探查一二。”
虞威边说着，边吩咐下人给穆飞云上了一盏苦丁茶，天气暑热，眼看太阳慢慢向南偏去，屋子里的少年本就心急火燎，须得奉上凉茶，让他镇静下来。
“姨丈的意思是，让书平去拉拢南梁朝臣？”
“呵呵，也非全是拉拢。南梁皇族御下，算得上是仁义，所以纵然国破之际，有惶惶不安的投诚之徒，这些人是本性使然，到不需要费大功夫去拉拢；最让人头疼的是那些忠直冥顽之士，若是天下归一，这帮人还老是想着给南梁复国，才是麻烦。所以，书平此行，就是要为殿下探清楚这些人，人望几何，才干几何，资财几何，若届时不能为我大燕所用，殿下破城之际，趁早灭了便是。”
素来以机谋诡诈闻名的虞威，如今又展示出了阴狠毒辣的一面，这不禁让穆飞云感到脊背发冷。虽然自己也已经想到了平梁之后，民心的归附是最为棘手的问题，可虞威却早已开始着手准备，单论这份预事的眼光和闪电般的行动，就是自己望尘莫及的。
更何况，他完全没有提及平梁战事的部署，仿佛这场灭国之战如同插花挂画一般，不过是举手之劳，然而虞威可以如此等闲视之，穆飞云却不能。
“额，姨丈，平梁之战，姨丈觉得要如何打？我今日向父皇请命，愿率水师为先锋，父皇也点头了，但长江岸远流深，姨丈以为应从何处入手？”
“嗯？殿下不必担心，届时听黎钢的便是。”
“什么？为什么听他的？那本王浴血奋战岂不是为太子做嫁衣了？”
穆飞云陡然一惊，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双瞳放大，已然完全跟不上虞威的思路。
“哈哈，殿下见谅，是老臣没把话说明白。”虞威笑吟吟的将穆飞云从先按在了坐塌上，狡黠的笑容带动着眼角的皱纹已经挤到了一起。
“殿下，万金之躯，岂可轻身犯险？况且，来年伐梁之战，陛下定会以殿下为主帅，黎钢副之。”
“为何？四年前我与姨丈击敌于漠北，也是姨丈做主帅啊。”
“哈哈哈，四年前殿下初出茅庐，陛下不放心，才叫老臣舔居主帅，殿下今日已名满天下，又深知江南风物民情，岂能与当年相比？况且太子当国，若黎钢再建平梁之功，陛下怕也要忌惮几分呢。为君者，岂能容卧榻之侧，有封无可封的猛虎长啸？所以，来年平梁之战，陛下定会让殿下挂帅的。届时，殿下自可泰然镇于军中，江都城破之日，则殿下入主东宫之日，不远矣。”
虞威捋了捋颌下的斑白交间的胡须，这是他仔细思量时的习惯动作，像猫会舔毛，狐狸会刮头，虞威就会摸胡子。
穆飞云侧坐在旁，看着眼前这位小腹已经微微发福的长者，他是当朝柱国，前朝皇亲，嫡亲姨丈，当世智将，这几种身份交杂在一起，为自己倾力筹谋的同时，也向自己逐层揭开长辈们血雨腥风，波诡云谲的过去。
那丑陋的，肮脏的，扭曲人性的往事，穿过京华烟云，裹上琳琅外衣，被封印，被忘却，被美化。变成君义臣行的佳话，变成肝胆相照的美谈。
时间为它们遮上迷雾，贪婪又为它们打开城门。
而这一切得以重见天日，都是源于十九岁的自己，决心夺嫡，而当年的他们，约莫也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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