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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病起萧萧


次日照惯例,烨嬅去宣室殿照顾穆绍普,却发现他早早地用完了早膳,手中拿着胡刀,在雕刻一块木雕。

        “你来了?怎么样,跟至道谈妥了?”穆绍普见到烨嬅进来,随口问道。

        “嗯,至道答应了,只是担心教不好皇长孙罢了。”

        “瞧瞧,朕如今跟你家小弟都得商量着办事了,哪里还像个皇帝。你们年轻人啊,真是不好伺候了。”穆绍普点了点头,笑着说。

        “陛下说哪里话,这明明是陛下体念下情,再说了,至道也是是怕辜负了陛下,这不还是乖乖地接旨了么。”烨嬅凑近了宽慰他道。如今穆绍普的性子到时和缓了许多,也许是手刃亲子之后,已经用尽了他身体里的残暴,过后的日子里,都鲜少见他动怒,总是一副笑吟吟,懒洋洋的样子。

        “嗨,教什么都不重要,保住他性命最重要。对了,太子怎么还没来?你看那又堆了一堆奏疏上来,等着他处理呢。”

        皇帝专注在自己手上的木雕,烨嬅闻言也轻笑道:“陛下可真会享福,您叫太子殿下天天来在您眼皮子底下处理公务,自己却躲在一旁玩耍,也不怕殿下眼馋,不过我也不明白,陛下以前从来不肯怠慢国事的,怎么如今到时全都托付给太子殿下了?”

        “哎,朕的身体大不如从前,每次集中精神超过一个时辰就会没来由的头疼,国事还是交给年轻人把,反正迟早要交给他的。朕早就过了知天命之年,越发觉得,人生有些遗憾,总以为将来有时间可以弥补,可遗憾就是遗憾,再往后也追不回来,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有新的遗憾。所以,正巧飞云也能干,朕还不如腾出手来,做些自己以前想做但没时间做的事。”穆绍普一边说着,一边吹去手边木雕的木屑,竟隐约露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陛下喜欢木雕?是在雕人偶么?何必亲自下手,叫匠人们为陛下雕来不就好了?”烨嬅看这穆绍普手中的木头,虽然有了人形的轮廓,可整个还很粗糙,按照穆绍普的进度,估计是要许久才能雕出成品了。

        “非也,非也。”

        穆绍普摇了摇头,这句非也不知道是说木雕,还是说亲自动手。

        烨嬅并没有再继续追问,穆飞云也赶得正是时候来到了宣室殿,他们三人,一个处置公务,一个优游玩乐,一个翻书陪伴的日子,便如往常一般,一直持续着。

        直到这一年的中秋时节,思虞顺利诞下一名皇孙,穆绍普高兴地不得了,给这个皇孙赐名为“昭”,也终于放了穆飞云几天假,叫他回去与太子妃团聚。可穆飞云才回去了三天,皇帝看着一时之间,宣室殿内的奏疏又积压如山,心中便有些后悔。

        然而外朝催的又急,皇帝无奈,只得强撑着精神自行批阅,可才撑着过了几日,穆绍普突然在批阅奏疏时感到头痛欲裂,骤然昏厥。这小皇孙还没到百日之期,皇帝突然病重,穆飞云不得不又奔回了宣室殿,而宫内刚因小皇孙降生的喜悦转眼就变成了为皇帝的病而担忧。

        白日里穆飞云忙于公务,晚上还要照顾皇帝,昼夜交错之际,他与烨嬅总会擦身而过,却克制隐忍地不敢深望一眼。

        皇帝就这样缠绵于病榻之上,不知不觉已到了初夏,天气回暖,皇帝的精神也稍微好了些,总算能起身,出去散散步了。只是精神上仍然不济,可纵然如此,他仍然未给太子监国之权,只叫他处理公务,偶尔叫虞威和黎钢进宫陪自己说说话,也侧面了解下当前的朝野动势。

        “陛下还是应该好好保养身体啊,如今太子殿下理政,谦恭谨慎,井井有条,朝野之内也是交口称赞,陛下大可放心。且太子整日都在宣誓殿中,就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几乎无暇联络军中。”

        这样的话从虞威嘴巴里说出来,皇帝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可连黎钢若也这么说,皇帝倒是真的放心多了。

        “对了,梁王怎么样了?来长安大半年了,可有暗中生出什么事端来?”穆绍普问道。

        “梁王倒是谨慎的很,如今太子妃已然分娩,可他仍然不愿意随太子妃回东宫,太子妃倒也由着他,以孩子还小,太子殿下有忙于公务为由,也不着急回宫。不过这样也好,太子殿下除了去看望皇孙,如今也鲜少得空出宫,双方来往的倒也不多。”

        丽竞门一直负责盯着京畿亲贵们的一举一动,虞威倒是也没有说谎。

        “嗯,找个时机,打发他回去吧。朕懒得见他了,虞卿,此事你去办吧。”

        穆绍普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回去,自己则又漫步走到了后花园的池塘边。看着夏荷尖尖,已露头角,想起了当日在蓟城的国公府内也有这么一片池塘,以前每逢夏日,他都会与某人在池塘边上喝酒烤肉,纵论天下,这是这样的时光,终究成为了记忆里的镌刻,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突然觉得身上有一丝冷意,可日光明明温煦的撒满他的周身。他举起手遮挡住刺眼的光,又加快了两步,闪躲如湖心的凉亭里。缓缓从袖中掏出那个尚未刻成的白桦木雕,一声又一声的叹息着。

        这一日回去之后,穆绍普彻底甩开了朝政,连太子昏定时的例行奏报都免了,只留他用了晚膳,就让他回东宫去休息,自己则全心全意的投入到雕刻和上漆上,有时候忙起来,竟也会误了睡觉的时辰,这让他本就虚透的身体,更加不堪一击。但尽管如此,穆绍普仍旧不听所有的人劝告,全情投入在木刻的世界里。

        “陛下,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您最近脸色都不好看了。”烨嬅也尝试着劝道。

        “呵呵,难道朕脸色发青?是要下世的光景?呵呵,无所谓了,人终有一死。朕这一生的功业,足以彪炳史书。可是唯有一桩遗憾,到底意难平平。这剩下的最后时光,能做一点是一点吧。”穆绍普并未停下手中的木工,随口回答了烨嬅。

        数月以来,穆绍普已经用白桦木几乎雕出了一座缩小版的蓟城国公府,甚至连当地的草木山川都要一并凑齐。不过他随身揣在兜里的,始终是那一尊峨冠博带的白衣秀士,那尊木雕身材高挑,容貌清丽,哪怕是木质而成,其神态之间自有一番潇洒风流,昂首挺胸更似心有宇宙,保罗万象。

        烨嬅几乎可以确定,穆绍普和袁天城之间一定有着极其深厚的关系,无论是穆绍普遮遮掩掩的怀念,还是袁天城咬牙切齿的慨叹,他们之间的故事绝非像袁天城描述的那么简单。而穆绍普雕琢而成的人像,烨嬅甚至想要大胆的怀疑,那就是袁天城年轻时的样子。

        可他们到底为何会落到这副田地呢?

        看着穆绍普的生命逐渐暗淡,可他意志仍然充满执念,难道绝对的权柄到了最后,都不足以弥补少年时的遗憾么?那自己追求的路,是否最后也会如他一般,周而复始,殊途同归?

        正在思索之间,穆飞云前来昏定问安,穆绍普更是头也不抬的随口打发了他一句,便叫烨嬅将他送出宣室殿。

        “父皇的眼底乌青,你也不劝劝他吗?再这样下去,怕是。。。。”穆飞云没有说完,虽然此时两人并肩漫步在空旷的石板路上,但毕竟在这宫内,谨言慎行才是保身之法,特别是对于一个万众瞩目的储副而言,此道又甚。

        “你难道不是翘首以待吗?陛下可是逼死了先皇后,又杀了你兄长,怎么你如今倒还起了孝心?”烨嬅倒是百无禁忌,毕竟她平日里和穆绍普也是开门见山的。

        “你胡说什么!我毕竟是太子,他是皇帝,无论是君臣,还是父子,我怎么能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穆飞云低声喝到。

        烨嬅倒是不以为意,反倒笑着,勾起了他的手,轻轻地在他耳边道:“可是太子殿下,私通母妃,又引诱兄嫂,可曾想过君臣之义,父子之情?”

        “你~~你本来就是我的~~”穆飞云脸上一片羞红,可又抵挡不住烨嬅撩人的眼神,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左右顾盼,发下四下无人,又将她揽入怀中,感慨着:“你真的变了很多。”

        “那还不是你逼的,将来,你可要好好补偿我。”烨嬅轻轻抚了抚他的背。

        “你放心,我若做了皇帝,一定不留遗憾。”

        “呵呵,果然是亲父子,这点倒是一模一样。”

        “嗯?”

        烨嬅缓缓推开他,开口问道:

        “陛下和你舅舅,也就是我的老师,当年可曾是十分亲厚的朋友?后来又是为何闹到这个地步?”

        “怎么了?今天突然问起这个?”

        穆飞云自然不知道,在烨嬅进了宫的这几年内,她比自己与袁天城的联系更为紧密,这也让穆飞云恍然,自从皇帝重病以来,自己每日忙于公务,似乎还没有去好好请教过舅舅。这种生活,其实是从他入主东宫之后就开始了,穆飞云心底不禁想,难道真的是大事已成,所以鲜少再去找舅舅问计了么?

        “只是好奇而已。”烨嬅径直望着眼前了的路,随口说道。

        “好奇?这可是我大燕的宫廷禁忌,你可知当年多少人在父皇面前提及舅舅,最后都是人头落地的结果。所以这些年来,舅舅才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你也从没提过吗?”

        “舅舅离开时,我还小。曾经与父母哭闹过,但父皇母后谁都不理我,甚至在那段时间里,他们对我也很冷漠。直到姨丈告诉我,以后莫要再提,否则怕是要失去父母了。照理说,那么小的时候,是不会对舅舅有这么深的记忆的,但反倒是后来风声鹤唳的恐怖气氛,让我记得更加清楚。”

        若是连提都不能提的话,那便更加佐证了烨嬅心中的猜想,若是普通的谋反也罢,鼓动妖术也罢,断然不会用如此酷烈的手段彻底删除一个人存在过的印记,能让皇帝皇后同时如此的,必然是牵连极大和极为折损皇族颜面的禁忌之事。加上这些年来帝后私下的关系剑拔弩张,说是互相嫌恶也不为过,且自从自己入宫之后,穆绍普从来没有碰过自己,甚至连一点邪念都没有,这都不禁将烨嬅的思绪指向最为禁忌的方向。

        “你舅舅年轻时,是不是喜欢穿白袍?”

        “你怎么知道!当年舅舅的相貌清秀俊朗,而且他常年修道,身上总是自带着一股仙气,走起路来都湛然若神。不过江都再逢,舅舅的容貌倒是变了很多,而且严肃了很多。”穆飞云也感到一丝惊奇,为何烨嬅会连舅舅年轻时的喜好都一清二楚,虽然袁天城是她的老师,可他们相处时,袁天城已然是后来的样子。

        “既然陛下如此忌讳,那你为何后来又要冒险去江都找他呢?”

        “是我跟姨丈北上行军时,舅舅留给我的那块石头,帮我抵御了昆仑山的奇兽,救了我一命,陆吾就是我那一次抓回来的。后来姨丈告诉我在江都发现了舅舅的行迹。我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大燕的人都以为舅舅已经死了。可舅舅不止一次救过我的命,我自然要去拜谢他,看他过的好不好。没成想,他已经是你们大梁的国师了。”穆飞云想起小时候险些被兄长害死,承蒙袁天城的搭救,心中无尽怅然。

        “对了,我一直奇怪,你到江都的时候,就对至道百般照顾,好像从前就认知一样。而至道又是老师带到江都的,所以至道和你北燕皇室可有关系?”

        穆飞云喉头一紧,慌张的看着烨嬅。他并不想隐瞒烨嬅,可此事涉及袁皇后的秘密,若是说出便是对先人不敬,再说了,当年虽然自己年纪还小,但这样的流言过于震撼,是无论如何无法忘记的。

        当年袁天城被下旨诛灭的起因,并非是猫鬼案,甚至可以说,猫鬼案只是想要去掩饰另一桩皇室的丑闻。那便是皇后的第三个皇子。这本应该是举国上下欢庆的喜事,可自从皇后有孕,皇帝就再也不肯踏足后宫半步,甚至小皇子降生后,皇后将他谨慎的护在后宫,并不让皇帝探视,皇帝甚至连昭告天下的诏书都没下。因此宫外的人,并不知道,有第三个皇子的存在。后来世人知道的,只是皇后小产,皇三子并未来到人世的一纸诏书。

        可皇后的宫中,明明就有这个孩子。

        直到后来京城猫鬼案爆发,不断有婴儿被杀害,皇后更加紧张,更是足不出户的看护着第三个孩子,再后来,这个孩子便离奇的消失了,随之而来的,便是对袁天城的大肆诛杀。

        所以,穆飞云长期的猜测里,一直是舅舅企图帮助母后掩饰第三个孩子的事,才遭到父皇的清算。因为这第三个孩子,只有宫中少数经常出入皇后寝宫的人才知道。那时候自己年纪还小,只当他是自己嫡亲的弟弟,不知道为何有一日突然失踪,所以父皇才不得不宣布皇后小产。直到后来,自己观察父皇母后之间的关系,才慢慢明白,至道应该并不是父皇的孩子。

        可是这番猜测,自己是万万不能对别人说的,哪怕连思虞都没有说过。当然,思虞也并未问过,这样的隐秘之事,穆飞云也没有想到,竟能被烨嬅察觉。

        可是他这一番忐忑全都被烨嬅看在眼里,她掩面笑道:“我知道这事可能不太光彩,这样吧,你不必说,我来猜,猜中了你就点点头,如何?总归我也是瞎猜的,猜中猜不中都不作数。”

        穆飞云无奈的摸了摸烨嬅的头,“你为何总是关切这些危险的事,你猜把,反正我也是猜的”。

        “噗嗤,这不就对了!反正我们都是瞎猜的!”

        “你知不知道这可是长安宫城啊,皇家的事,你就在这里猜来猜去的,也就是你,恃宠成娇!”穆飞云看着夜色渐深,左顾右盼,确定了周围并没有人,又将烨嬅往身畔拉了拉,低声对她说。

        “那可不,谁让当今陛下宠我。未来陛下,更宠我呢!”烨嬅顺势往穆飞云脖子处蹭了蹭,调笑了一番,便继续说道:

        “我猜,至道应该说是你母后的孩子,但是他不是陛下的儿子,对吗?”

        穆飞云双手撑着烨嬅的肩膀,眼睛瞪得溜圆,他并没有点头,可他的反应已经证明了烨嬅的猜测与他自己并无二致。

        “看来我们猜的一样。”

        “是父皇对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陛下若是知道,又怎么还会让至道担任钦差,跑去谯县。更不可能如此信任他,让他任意出入宫观。起初我以为至道是老师的儿子,可老师对至道的教养虽然仔细,却并没报太大的希冀,可没有一个父亲会对孩子不抱希冀的,老师对你这个外甥都有这么大的期望,没理由对儿子放任不管的。”

        “如果不是父皇跟你透露过些什么,那你是怎么猜到的?”穆飞云仍然不敢相信,自己身在局中,仍然悟了多年才想明白,烨嬅才来长安几年,怎么会这么快就猜到。

        “其实是你告诉我的。”

        “什么?!我什么时候告诉你了!”穆飞云作势要去捏烨嬅的脸庞,刚刚伸出的右手却被烨嬅的双手合住,她索性将下巴也撑在了穆飞云的手上。

        “你在江都城第一次见到至道的时候,就露出了对他的百般关心,再到后来你只叫他去传递消息,我就猜到你们关系必然不一般。可是至道什么事都不会瞒我,他自己却一无所知。那只有可能这事极其私密,只有你知道。还有就是后来,至道越来越长大,你不觉得他眉眼之间跟你越来越像吗?你的眼睛不像陛下,所以那至道只可能是皇后这边的血裔。再说了,老师他应该也不会带走北燕的皇子,不然这些年来也不得安生了。所以,老师没有隐瞒,至道的确是他的族侄,只不过是亲侄子而已。”

        烨嬅头头是道的说完,本以为穆飞云会惊叹自己见微知著的本事,可回过头一看,穆飞云却低着头,支支吾吾地吐出了几个字:“至道他什么都不瞒着你啊。。。。”

        “噗嗤~对啊~男人还是小的好,不像你~”眼看着穆飞云似乎真的低落了起来,烨嬅笑着拉起他的手,“你还吃小孩子的飞醋,至道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可他已经长大了嘛,还整天黏在你身边,我之前都没多想,现在看起来确实不合适。”

        “太子殿下管的太多了,陛下都没有觉得不合适,你到跑来吐酸水。有本事自己做的再好一点啊,难不成又要靠殿下的权势来威压么?”烨嬅故意抱起胳膊,面有愠色道。

        “岂敢岂敢,我以后都听你,好吗?”穆飞云连忙凑近讨饶。

        两人这样嬉闹了一会儿,便准备继续往东宫的方向走去。

        这一番推演,再次让烨嬅再度唏嘘不已,这外表光鲜亮丽的北燕皇室,内里竟藏着如此不堪的秘密,兄长杀弟弟,父亲杀儿子,夫妻仇视提防,妻子出轨报复有着龙阳之癖的丈夫。。。。没错,烨嬅的猜想几乎就要被证实了,因为随着袁至道越长越大,他明明更像的是穆绍普手中那尊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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