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琴如弦的回忆（一）
一千三百年前，那个时候琴如弦还没有自己的名字，他是只孔雀精，所以大家都管他叫孔雀。
孔雀出生在孤桐山脚下，他破壳时，没有一个同类在身边，就他孤零零的一只孔雀。
他才破壳，什么也不知道，只看见漫天的五彩焰火，在孤桐山顶盘旋。那焰火离他很远，但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焰火的温度。
他本能的开始觅食，虫、草、果子，有什么他就吃什么，也不挑也不拣。虽无人照料，他也逐渐长大，甚至天长日久的，得了几分灵气。
转眼百年过去，孔雀已成了气候，是孤桐山这一片排得上号的精怪。
孤桐山飞禽走兽众多，可不管成精的、还是没成精的，大家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山顶是禁地，不可以去。
这天，孔雀正在山间饮甘泉水，无意间，他听到锦鸡精在向小锦鸡们吹牛、闲聊。
“你们可知，周围这么多山头，为何独独我们这孤桐山，成精的飞鸟众多？”锦鸡精说着闲话，时不时的用喙梳理自己棕红色的羽毛。
小锦鸡们摇摇头，连忙问道：“姥姥，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你姥姥我当然知道，”锦鸡精抖抖头顶的黄毛道，“我告诉你们这些小辈，你们可别随便往外传。”话虽如此，锦鸡精自己都不知道往外吹过多少次牛了。
小锦鸡们忙点头，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孤桐山自古并不是什么灵秀之处，”锦鸡精豆大的小眼睛神彩飞扬，
“直到百余年前，忽然飞来一只丹凤神鸟落在孤桐山顶，自此，这山中便灵气丛生。说起来，咱们这些禽鸟能得灵气，九成的原因是沾了神鸟的光。”
“姥姥，您说山顶有凤鸟，可咱们从小到大，日日在这山间，也没见过这丹凤神鸟啊？”一只小锦鸡质疑道。
“你懂什么，神鸟哪是轻易让人看见的。”锦鸡精道，“百年前，你姥姥我成精的时候，你爹都还是个蛋呢！”
“姥姥您看见过丹凤神鸟吗？”
“当然啦，我至今还记得神鸟落在孤桐山的那天，满天霞彩，他的羽毛如同金色的火焰，那场面，太震撼了！”锦鸡精回忆道。
几只小锦鸡嘀嘀咕咕，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锦鸡精难得吹次牛，观众却不捧场，她颇不满意道：“你们嘀咕什么呢？”
其中一只小锦鸡道：“姥姥您不是说山顶有凤凰吗？我们打算到山顶瞧瞧，也涨涨见识。”
“可去不得，”锦鸡精训斥道，“惹恼了丹凤神鸟，他扇扇翅膀，就能把你们这些小鸡仔们扇跑。”
“我看是姥姥吹牛不打草稿，山上哪有丹凤？”几只小锦鸡一哄而散。
“真是年纪越小，越不像话！”锦鸡精骂骂咧咧。
孔雀喝饱了泉水，还顺带听了些锦鸡们的闲聊，他回忆起破壳时的那天，山顶上的五彩焰火，心里已经信了几分。
他望向孤桐山顶，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有试着去过，但一靠近山顶，就被什么挡着似的，根本进不去。
今天被锦鸡精这么一提，孔雀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他打算再去山顶试试，万一真能看到凤凰呢？
说去就去，孔雀溜到接近山顶的地方，他的鸟爪试探性的往前一迈，
“咚！”孔雀被弹了回来。
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他，孔雀有些丧气，他望向山顶，高大的梧桐树上，一簇簇尖角形状的紫红花朵低垂。梧桐林中一抹红中带金的颜色若隐若现。
“不如飞起来试试！”孔雀心想。
他凌空飞高，直达云层，俯身而视，鸟瞰孤桐山全貌。
山顶是一圈耀眼的金红，那金红的连接处，点缀着五彩。
一只紫色的眼眸缓缓睁开，比世上的任何宝石都要透亮，散发着幽深的光华，盯着某个在高处窥视的家伙。
孔雀被这一眼对视吓得心悸，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山顶坠落，他扑腾了几下翅膀，嘴里发出惨叫，心想：这下完了！
意料之外的，他既没有坠地，也没有被神秘屏障弹飞，而是被一蓬柔软的彩色尾羽托起，此时他终于看清了传闻中丹凤的真实模样：
一身金、红相间的羽毛，三根长长的尾羽色彩斑斓，翅膀宽阔，头顶翘起宝蓝的高冠，紫色的眼眸仿佛可以看穿一切。
“凤君饶命！”孔雀跪得很快，凤凰强大的气势让他瑟瑟发抖。
“你是山脚下破壳的那只孔雀？”丹凤开口道。
孔雀点点头，惊讶于对方竟然认识自己。
“你从破壳到现在，过去多少年了？”丹凤问道。
“刚好一百二十年。”孔雀老实回答。
丹凤喃喃低语道：“竟然睡了这么久。”思量间，华光一闪，庞大的丹凤，变作人形，是一名气度不凡的华衣男子。
孔雀瞪大眼睛，这是他第一见到，变人变得这么像的。平时最爱显摆，说自己修为最高的锦鸡精，变个人形，也不过是个不伦不类的样子。
“凤君，求您饶恕。”孔雀没忘求饶。
“你自行离去即可。”丹凤也不多言，径直往山下走去。
以后的日子，孔雀时不时就会从爱吹牛的锦鸡精那里，听到关于凤君的传言。
“那花豹妖本就是外来的精怪，仗着妖力强大，到咱们这一片作威作福，还敢掳掠少女。”锦鸡精说得唾沫飞溅，
“谁想到他不长眼，欺负到凤君头上，被凤君随便吐一口真火，就给烧死了。”
锦鸡精一个人又说又演，小锦鸡们个个围着看，发出了崇拜的感叹。
锦鸡精很是享受被众人注视的感觉，她会些变幻之术，一人分饰几角，扮完凤君，又扮花豹妖，抽空还演了一位被抓的小娘子，逗得众鸟哈哈笑。
“别演了，快低头。”孔雀一翅膀把锦鸡精扇到草丛中。
锦鸡精扯过脑袋，还想与他争辩，就撇见化成人形的凤君，不知什么时候在看她，表演欲顿时熄火。
四周闹哄哄的飞鸟霎时安静，众鸟都感觉到了一种源自血脉的压迫感。凤君不怒自威，只不过稍微驻足，他们这些禽鸟，别说造次，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孔雀试探性的抬头望了两眼，凤君已经离开。他戳戳身边缩得跟鹌鹑似的锦鸡精，道：“凤君走啦，你接着演。”
“演什么演，回窝睡觉。”锦鸡精跑得飞快。
没了锦鸡精的逗笑，众鸟一哄而散。孔雀有些无聊，他漫无目的，在林中散步，想起刚刚锦鸡精的表演，也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变成别的什么动物或者人。
孔雀没学过变幻之术，弄了半天，也没变出个所以然，甚至还引来了某只鸡的嘲笑。
“哈哈哈，变化之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我都是琢磨了好久，才摸到一点诀窍，那么容易让你学会就怪了。”说要回窝的锦鸡精却在树枝上站着，看孔雀变身。
被鸡看笑话，孔雀觉得很没面子，他使出全身妖力，使劲的在脑海中搜索着最想变成的模样，这一次他竟然成功了。
“凤、凤、凤君？”刚还在笑话的锦鸡，惊得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不过她很快分辨出，这是孔雀变得。
变成凤君人形的孔雀，颇感自豪。甘泉中印着他的倒影，模样的确相似，但气质完全不同，尤其是孔雀的眼眸是棕色而不是紫色这点，很容易看出破绽。
“你吃了豹子胆了，快点变回来，被凤君看到就完蛋了！”锦鸡精提醒道。一百多年的老邻居了，大家同住一个山头，平时没啥过节，她并不想看到孔雀得罪凤君。
孔雀欣赏完自己的身姿，也反应过来，赶紧收回妖力，他试了老久，绝望的开口道：“可我好像一时变不回来。”
“反正都这样了，”孔雀破罐子破摔，决定做点平时做不了的事情，“我活了一百多年，都没出过孤桐山一片，这次变成人形，正好去梧镇上逛一逛。”
“喂喂喂，你别去作死啊！”锦鸡精追在孔雀身后。
两只禽鸟你追我赶，不多时便到了梧镇的市集。这里人族众多，锦鸡精怕原形不好行事，便化成了少女模样，除了那一头黄色的毛发外，没什么大毛病。
市集上摆着各色物品，还有许多香甜的美食。
“大娘，来一碗疙瘩汤，多撒点芝麻。”一个胡子大汉对摆摊的妇人道。
“好嘞！”妇人拿起一个陶碗，从锅中舀出一大勺黄色的疙瘩汤，接着往汤中撒上一层芝麻，最后配上一根木勺，送到客人面前。
这种疙瘩汤是用大麦面制成的，虽然麦面磨得很粗，但熬煮的时间长，还在里面加了豆子，味道很是丰厚，尤其撒得那一把芝麻粒，更是香的了不得！
“大娘，我也要一碗疙瘩汤。”孔雀被麦香吸引，也坐在摊前。
锦鸡精跟着坐下，小声对孔雀道：“你身上有钱麽，你就敢叫吃东西？”
“钱是啥？”孔雀疑惑道。
“你没钱还敢叫东西吃？人族这吃白食，看等会儿老板不追着你打。”锦鸡道。
然而疙瘩汤已经端上小桌，孔雀决定先吃了再说。
锦鸡根本拦不住孔雀不说，麦香味也勾起她的馋虫，她自暴自弃，对着老板道：“大娘，我也要一碗疙瘩汤。”
疙瘩汤上桌，两只鸟都沦陷在这朴素的美味中。
“恩公，您怎么在这！娘，他就是救了我和妹妹的恩公！”
孔雀正吃着疙瘩汤，就被摆摊大娘来帮忙的儿子叫住，少年扑通一声跪在孔雀面前，热泪盈眶。
孔雀和锦鸡愣住了，他俩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恩公，您忘了吗？一个月前，我和我妹，还有镇上的几个小孩，都被豹子精掳走，是您救了我们！”少年跪在孔雀面前千恩万谢。
“我？我没……”话还没说出口，孔雀这才想起，自己现在顶着凤君的模样，他看向锦鸡，眼神询问对方该什么办？
锦鸡默默地端着自己的碗，到另外一张桌子上，装作不认识孔雀的样子。
“两位请起，”孔雀扶起跪在地上的少年和摆摊大娘，回忆了一下凤君的语气，“举手之劳罢了，豹精多行不义必自毙，就算我不出手，亦会招来天谴。”
小摊上的动静引来了一帮人的围观，杀妖救人的高人现身，这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小镇。
孔雀被人团团围住，陆续赶来多家被救之人的亲属，均是千恩万谢、磕头作揖。
被人谢得焦头烂额，孔雀冲出重围，奋力奔跑，总算甩脱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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