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道貌岸然
“裴师叔，你若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曲寒霖伸出手，狠狠掐住裴砚之的脖子，“你也会变的。”
浓重的血腥味让他皱了皱眉。
一年前，莫砺锋与裴砚之一战惊天动地。世人始知，煞气重现，天规崩毁。
而曲寒霖的目光落在另一件事情上。
原来师父最得心应手的并不是华清峰的剑术，而是寒冰掌。
他苦笑了一声。
寻找多年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父亲死的那个夜晚，襁褓中的婴孩感受到了刻骨入髓的寒冰之气。
那双急速放大的瞳孔之中，倒映出一张巨大的冰手掌。
原来，他深埋在心中多年的杀父仇人，就是师父，是……从小养育他教导他的舅舅。
母亲清楚这件事吗？
曲寒霖不知道那几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浑浑噩噩地走到地牢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没错，我想拿到煞气是为了一己私欲，”莫砺锋源源不断地将寒气输入裴砚之的双目，像君王居高临下地俯视俘虏。
“当初我与姐姐明明两情相悦，可偏偏有群老古董要拆散我们。我那时候弱小，只能任由姐姐嫁给了别人。后来，我有了力量，先杀了那群老古董，再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
裴砚之手脚被绑，背脊却依然挺立得笔直。
寒气悄无声息地冰冻着他的眼眸，痛苦与寒冷不断刺激着瞳孔，后来连痛的感觉也慢慢消失，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两行鲜血从眼角慢慢落下，落在那张皎白光洁的脸上，像是流泪一般。
只是他没有流泪。
这世上唯一能让他笑，能让他流泪的人，已经平安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煞气遇寒在体内翻滚，然而他只能竭力控制，攥紧手指不让莫砺锋看出一丝异常。
毁灭天规石刚过去不久，若再次释放煞气，他真的会撑不住，必定入魔，成为被煞气驱使的傀儡。
“这一切姐姐都知道。”莫砺锋冷哼一声。这句话落在曲寒霖的耳膜中如重鼓落下，差点让他跌落在地。
“可姐姐却说，姐弟不伦，众口铄金，为天下耻笑。”莫砺锋以寒冰幻刃，耐心地一根根挑断裴砚之的筋骨，慢条斯理地说道：“她问我，如何杀得尽天下之人？”
喉结滚动，裴砚之轻轻地闷哼了一声。
那双研墨提笔的手，剥开竹笋的手，穿针引线的手，如今一片血肉狼藉，无力垂下。
他抬起瘦削的脸，空洞的眼睛望向天花板。
现在是什么季节？夏天是不是来了？烟烟曾经问他，书院的夏天是什么样子的。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书院的夏天很美。
湖中蔓延着无尽莲叶，鱼动红荷，舟浆溅起阵阵水花。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想带她采菱角，包粽子，戏清泉。
“裴师弟，你在想什么呢？”裴砚之淡漠的态度令莫砺锋十分不满，他捏住对方的下巴，“只要我得到煞气，就没有人再敢议论姐姐。有一个，我就杀掉一个，若是天下人都不知好歹，我就杀光天下人。”
莫砺锋的手指微微用力，似乎很享受裴砚之骨头错位发出的细微声响。
瞪圆双眼的獬豸刺绣在肩头发烫。
曲寒霖一把扯下，握在手心化为粉碎。
满口的仁义道德，冠冕堂皇的天下担当。
都是笑话。
姐弟乱伦，勾结弑夫。
可笑，他这个华清峰的少峰主，万卷书院的嫡传首席弟子。一直以来真的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真的以为师父是公平正义高山仰止。
真的以为，师父寻找煞气多年，是为了天下长安太平。
幽深的地牢里点着一支普通的蜡烛，是唯一的微弱亮光。
亮光清晰地照在裴砚之的身体上，照着他一身血衣，摇摇欲坠。温润无双的脸上落满了青紫伤痕，手腕处烙下深深的铁链印记。
像一朵莲，被碾碎败落。
曲寒霖想，裴师叔这点身体上的伤，同他的痛苦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裴师叔，我这不是变了，”他的眼神暗了暗，“这叫成长。”
“咳咳，”裴砚之摇摇头，“拙木成林，能挽大厦于将倾，方为成长。”
“道貌岸然，”曲寒霖抽出剑，插入另一处，像泄愤般再拔出再插入，锋利的剑刃倒映出他厌恶的神情，“如今我最讨厌你们这些道貌岸然之人。一个个口中大义凛然，实际行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
“裴师叔，说起来，寒霖成长得这么快，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蜡烛跳动了一下，墙壁上血迹斑驳。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烟烟吗？”曲寒霖用剑刃一点点划破裴砚之的脸，“都是因为裴师叔，你毁了我的婚事。你用这张假模假样的脸，装得温和可亲，从我身边抢走了她。”
他的眼皮轻颤：“裴师叔，我再告诉你。松月庭已经没了，所有你们在一起的地方都被我毁了。一想到你们曾经可能做过的事情，我就觉得可笑至极。”
久久默不吭声的裴砚之抬起头，坚定道：“裴砚之与黎姑娘，从未有过任何不堪之事。”
“那你敢承认，你也从未曾对她有过不堪的念头吗？”曲寒霖扯过他的衣襟，一条染血的白绫轻盈地从裴砚之怀中飘落。
蜡烛快要燃尽了。
不过对于裴砚之来说，光与暗，也没有什么分别。
他挣扎着用神识感物，奋力寻找那条白绫的所在。
白雪从窗外的树桠上飘落。
烟烟听到“砰”的巨响，以为是树枝被压断了，她披好斗篷，提起裙子走出屋子，想要去看看是哪棵可怜的树。
却见雪地中卧着一只黑色的小蛇，奄奄一息。
啊，好像她从前见到的那种变色蛇。小师叔还说山上有很多，可是后来她一条也没见到呢。
烟烟开心地蹲下身来，将小黑蛇捧在手心，摸了摸它的鳞片，软声道：“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去暖和暖和。”
“小……小鬼头！”
黑蛇突然直起身子，尾巴蹭了蹭烟烟的手心。它说完就有些后悔，好不容易才见到小鬼头，不会把她吓着吧。
只见烟烟愈加兴奋好奇地看着它，眼神里写满了“诶，还是个灵兽。”
差点忘了，这小鬼头向来是最大胆乱来的。
黑蛟蛟泪纵横，泣下如雨。
它终于见到她了！
那日黑龙悲啸，转身朝东方奔来，就是为了找小鬼头去帮主人。
没想到进了无极岛，被岛上的各种五行阵法困住，用了一年的时间才解脱，不仅散废一身修为，差点连命都丢了。
“小鬼头，主人要死了，你赶快去救他！”
烟烟歪着脑袋：“主人，你的主人是谁啊？”
小黑蛇说出她在心里整整念了一年的名字：
“裴砚之。”
烟烟的心猛地一跳，手掌猝不及防地松开。
黑蛟从空中坠落，心想，现在真的是连命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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