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如果她是她呢
晏梨落静静地站在荒野里，天空中忽然间落下细腻的雪花。她忽然觉得这天地寂静极了，她自己、包括这整个城墙之上的小花，都与其外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听见自己忽然问道：“如果我是云罗郡主呢？”
云罗郡主是小侯爷穆祁的女人，称得上她的另一个……主人。她想起自己与她每每打过的照面，忽然很羡慕她。
云罗郡主有簇拥着她吃穿用度的一干仆婢，有许多互相闲谈锦衣和华妆的朋友，有随时愿意听她倾诉情绪的知己，有如蜂群般真挚而热情的追求者，还有……还有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倾世容颜。
宛如野史传奇里最浓艳的一笔。
真好啊。
而她呢？她是不能见光的，女扮男装的小先生。
当真比不得。
神仙又怎么样？
在凡间，都没有用的。
后院里，穆祁的庆功宴兴致正酣，突然听得下属来报，云罗郡主竟然已经到了。
穆祁的酒意猛然间清醒过来，他几乎是跳了起来，说道：“她现在在哪里？”
穆祁由着下属带路，正好碰到了负手站在外面的晏梨落，他怔愣了一下，说道：“云萝来了，今天你去和苏妄言挤一挤吧，明天我给你单独安排一个住处。”
晏梨落愣了一下，抿抿嘴，不置一词的点点头，说道：“好的。”
穆祁没敢看她，他总觉得有种心虚愧疚的感觉，低着头在晏梨落身边过去了。
后半夜，大雨倾盆而落。
晏梨落没有去找苏妄言，而是巡视了一圈城墙，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
这注定是晏梨落有生以来极为晦暗的一个夜晚。
天地万籁俱寂，只有雨声成为唯一的存在。
晏梨落坐在枝叶繁茂的大树下，看着茅树叶之间漏下来的水柱，已在地上积起了一个小水坑。
即便千百年之后回头看，她依然会记得这一夜的雨急风骤，来得好没道理，又反复得厉害，恰似前路未卜的人生遭际。
她向来我行我素，仗着自己上古战神父亲留下的一缕神力，无所顾忌，闯荡天庭人世，战高手，杀恶人，爱便爱，恨便恨，痛快恣意。没人拘束她什么，也没必要去看谁脸色。
但那时候，她是千古战神的女儿，身份无比尊贵，不论是谁，只要不是不长眼，就算不会为她鞍前马后，也不会挡在路前。
而今面目全非。
不会有人再畏惧色厉内荏的她了。
反而被那天帝老儿逼入了当时那种命悬一线的境地。
说到底，所谓飞来横祸，就是要平地而起才能算“横”，既不挑人也不挑时间，管你是上古花神还是小小地仙，被所谓命运的手一拨弄，照样都只是铁锅里的一颗豆子，由不得你自己翻滚。
或许是宿命安排，此夜过后，山河怕是又要变了天色。而她一个从高高在上跌下来的人，手中只有练剑磨出的厚茧，众叛亲离之后，每每握住手上的剑，才能找到那么一丝快要被麻木抹平的落寞。
……
晏梨落枯坐了一宿，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脸色都不太好了。
她勉勉强强站起身来，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庆幸，准备去兵营了。没成想，去兵营的路上遇到了苏妄言。
不，或许可以换句话说，苏妄言正在路上等着她。
见到晏梨落，苏妄言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说道：“你去哪里了？昨天晚上我听说那个……”
“对，”晏梨落打断他的话，“昨天晚上云罗郡主来了。”
“那你……”苏妄言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同情和小心翼翼。
晏梨落莫名其妙的一阵烦躁，她说道：“我没事。”
“可是……”
“别可是了。”
晏梨落没再回头，她背挺得很直，在寒风瑟瑟中，有种不可攀折的孤绝高冷的意味。
晏梨落本来就已经足够难堪了，不成想在拐角处，恰好又碰上了送穆祁出来的云罗郡主，她下意识的想避开，谁知道那小郡主突然喊住了她。
“先生来的正好，侯爷也正要过去军营那边呢。”
这下晏梨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退回来，不尴不尬地说道：“既然这样，侯爷可愿意同我一起过去？”
穆祁的神色也有了显而易见的尴尬，可能是因为酒意过去理智回笼，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说了什么，也有可能是他被打断了同妻子的温存。
无论哪一种，都让晏梨落足够难过了。
小郡主像是没有觉查出气氛的不对劲一般，帮着穆祁整理好了衣服，说道：“侯爷早去早回。”
晏梨落走在前面，穆祁在后面跟着。
两人一路无话，沿着回廊向深处走去，渐渐地仿佛浩瀚无垠的湖中出落出零星的荷叶，又有几朵将开未开的荷花越众而出。阳光之下，水廊中所见的一切如一副吸饱了墨的工笔画，又静美，又诡谲。
晏梨落忽然听到风声，拔剑出銷！
“小心！”几乎就在晏梨落拔剑的同一刹那，穆祁猛的往后退了一步，湖里水花飞溅，荷叶跟着微微颤动。零散的倒影里，只见晏梨落纵身而起，一剑劈向半空中突然蹿出的一倒黑影。
乍一看，乃是只毛绒绒、黑漆漆的虫子，八足大张，动得飞快。
晏梨落却瞧清了，这玩意黄背褐腹，足足有脸盆大，却是不折不扣的毒蛛。她一剑下去，那蜘蛛竟敏捷异常地借着吐丝之力晃了开去，留着一根细长粘腻的丝线吊在斗拱上。
“这是什么？”穆祁凑上来问道。
晏梨落猛的推开他，说道：“小心！”
穆祁晃了晃，看着晏梨落，等着她同自己解释。
晏梨落这个时候也没有心情顾及到他，她已经提着剑踏入湖中，几番来回，那虫子终于被她的剑捅破了肚子，绿油油的汁液流出来，滴到湖里，马上就有小游鱼凑上来抢食。
只是不消片刻，这些鱼都安安静静的翻了肚皮，躺在水面上。
竟是被那毒虫的虫液给毒死了。
穆祁此惊非同小可，他楞楞的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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