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计划（5）
“隐元觉得我们七个不听从天帝管束，连累了她跟洞明。”
“怪不得我总觉得她想害你。”
“就只是觉得吗？”
她话里有话，赵佶自然听得出来：“难道你怀疑我参与其中？”
“我也曾对官家深信不疑。哲宗皇帝要杀我，是您帮助柴家将我送到沧州，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可是……官家有些做法不得不让人生疑。”
赵佶感慨道：“柴进是个好人呐。你总记着我的救命之恩，可见他平时常以此教导你。”
“是，他从没有标榜过自己的功劳，却总教导我要感激你。”
“我恐怕辜负了柴进的忠义。”赵佶若无其事地把玩着手边的玉狮子镇纸，对柴慧抖出了皇室隐瞒了二十多年的秘密，“给你第二次生命的是哲宗皇帝，不是我。”
柴慧经历得太多，这话的确颠覆了她的认知，但还不至于让她慌乱：“谁都长着嘴，你这样说，他那样说，我听谁的？”
“就当听故事吧。时间在不停地向前，过去的事没有人能够还原，出自人口的话都被有意无意地进行了增删。你可以无限接近真相，却永远无法再次还原真相。”
“我想知道，为什么官家突然愿意给我讲故事了？”
“如果你是柴慧，我这辈子都不会向你吐露一个字，也照样要求知晓内情的人跟我一起保守这个秘密。”
柴慧不解：“我就是我，是柴慧如何？是武曲星君又如何？”
赵佶没有急于解答，他早已在心中将要说予柴慧听的故事排练了数遍，精心准备的故事还得慢慢讲才好。
在柴慧满是期待的眼神中，赵佶开始了他的“故事”：
“慕容贵妃背后的高人——你口中的隐元，她很早就到了我们所在的世界，但不知为什么始终无法在人前显露真身。神宗皇帝在世时她用过道士刘混康的肉身，刘混康死后又用其弟子刘明昆的肉身。
“你出生时已经是哲宗一朝。隐元借刘明昆之口告诉向太后，赵颢家新生的女儿乃孽根祸胎，前世罪孽深重难以自赎，今生背负罪状而来祸国殃民。如不尽早除去，恐会影响大宋国运，累及太后、天子。这话像一颗钉子，深深地扎进向太后的心里。她派人到你家一打听，夫人庞氏果真刚刚生下一个女孩儿，孩子背上写满了蝌蚪状文字。
“出现这等前所未有的怪事，太后不得不信了刘明昆的话，要求哲宗皇帝赐死女婴。哥哥他哪里肯？”
说到这里，赵佶竟哽咽了。他背对着柴慧沉默许久，也不知是否在暗自垂泪。
“他不信道士的鬼话，更不忍残害刚落地的婴儿。但当时他年纪尚小，不敢公然违抗皇太后的命令。思虑再三，他将你父亲召进宫中，叔侄二人连夜定下了一条偷梁换柱的计策……”
柴慧忙说：“后面的事我知道。他们把我偷换出来，托付给了来东京游玩的柴皇城。柴皇城虽是我爹爹的好友，但却生性散漫，喜欢带着家眷游山玩水。因觉得带着我麻烦，干脆把我丢给了柴进。”
“只要能将你送出去，家里也顾不上太多。确定你已经远离东京后，哲宗皇帝才按照太后的意愿昭告天下，声称皇室为保大宋国运，忍痛处死了庞氏夫人刚刚产下的不祥之女。”
旁人看此事定然无比荒诞，可向太后一定是把它当作顶重要的事情来做的。哲宗与叔叔赵颢在她眼皮底下动手脚，难道她就没有察觉？就算太后年迈失察，她背后还有一个隐元啊。
柴慧问道：“太后没有怀疑他们吗？”
“哲宗自始至终没有表示过反对，不知内情的人都以为他和太后是站在一起的，太后怎会生疑？何况前去验明正身的是孟皇后，抱走尸身掩埋的是她身边的宫人，太后至死也不知你还活着。”
“隐元呢？”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赵佶的语气由缓变急，转变之快让人猝不及防，“她偶尔会现身出出坏主意，可转眼就消失不见好像世上从无此人。”
“好奇怪呀。”柴慧沉思着，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还有更奇怪的。当时没有人知道什么隐元的存在，你父亲只把刘明昆当了仇人，四处搜寻他的罪证，想治他于死地。可惜咱们家少有长寿数的，你父亲也不例外。他四十多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杏林高手都束手无策时，刘明昆却来救了他一命。”
柴慧以为自己听错了，歪着头想了半天，赵佶刚才是说刘明昆救她爹赵颢来着。
“你的意思是刘明昆在隐元的操纵下进谗言要害死我，我爹爹欲报仇要除掉他，结果出师未捷险些送命，刘明昆来救了他，后来我爹爹又恩将仇报到底把他弄死了……怎么听都像你瞎编的。”
“诶，以前的事是哲宗皇帝讲给我听的，可刘明昆救人我亲眼所见啊。当时你爹爹病重，哲宗皇帝带着我们去看他，也带上了刘明昆。那天贼老道与平时大不相同，说话咬文嚼字就像换了个人。当天他只是到病榻前对你父亲低语几句，你父亲就多活了好几年！”
柴慧追问：“爹爹可说过那人是谁？”
“左辅星君，洞明。”
听闻左辅之名，柴慧瞬间攥紧了拳头。她眼中充满希望的光只亮了片刻便黯淡了，她找到了洞明，但是洞明死了。
“天权他不知中了什么邪术妖法，前途未卜。我以为哥哥会知道隐元的下落，左辅右弼从不分离，找到隐元也就能找到洞明。洞明为人善良至极，一定肯帮我们找到救治天权的办法，谁知他十几年前就牺牲自己为我爹爹续了命……”
赵佶终于明白了她的来意：“白天李先生还好好的，怎么会出这种事？”
“这都怪你，跑到青州来干什么，还带着个死而复生的刘明昆！他从我大哥院子里跳出来我能不扣住他？”
“哦，我明白了。”赵佶指着柴慧说，“你见他起死回生觉得有蹊跷，李先生便来查看，结果中了邪术妖法——你们怎么不问问我再去查他？”
“你是掌握生死的天子，我全家不仅陪着你住在东京，还要跟着你跑来青州，这摆明了攥着人质要挟我。疑问多了去了，我敢乱问吗？”
“带你两个兄长来是贵妃和刘明昆的意思，与我无关啊。”他突然想到赵孝骞，连忙解释道，“刘明昆去你大哥院子的事也跟我没关系，他恨你父亲，所以常常拿孝骞出气。”
“你也不管管？”
“他和贵妃都是隐元的人我怎么管？”
“对，你还指望他们助你得道成仙呢。”
“我没想长生不老，没想得道成仙。从小就察觉到神的存在，又学习了许多道家典籍，我对道家真的只是单纯的崇敬啊！”
“闭嘴吧，白天是谁说要借贵妃家的宝贝成仙？”
“你别都怪我啊，谁让你逢事情就在心里自己嘀咕，问一问我会死吗？”
“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心中是个什么荒诞的形象吗？又不让人成亲，又不让人泄露秘密，万一问了你拿我家人开刀怎么办？”
“不让你成亲也是隐元让贵妃说的嘛。她说你是神女，要在华阳宫内给你修建神女殿，保佑我子嗣繁多，大宋国运昌隆……其实这个办法挺好用的，之前我一个孩子都没有，你看现在。”
把利用别人的话说得这么坦荡，柴慧觉得赵佶多少有点不要脸了。
“小时候她想弄死我，现在又让你把我供起来，抽什么风？”
“那就是你们神仙的事了。”
事情到今天的地步赵佶不能说一点责任没有，柴慧不上门问他过得也挺自然，上门一问他干干脆脆地把责任全部往隐元等人身上一推，撇得干干净净。
越想越生气。
“你总指责我不来问你，就不觉得自己有问题？隐元以前干过什么六哥哥给你讲了，之后要做什么你心里也有数，但凡你真的为我想一点也该主动告诉我吧。”
“你怕我是天子，我也怕你是神仙啊。自从看到李先生，我就知道自己被隐元骗了，帮助她做过那么多伤害你的事，你不来找我怎么敢主动上门？而且我也试过向你们靠拢，是你们一直在拒绝我啊。”
怎么说他都有理！
各人打着各人的小算盘，谁都觉得自己委屈，多说无益。
“隐元一心要害我，她的每一步棋都是有计划的。我的命格就是嫁给天英，她阻拦我就证明我应该嫁给他……也许这里面隐藏着离开渡劫世界的秘密？”
“你胡说什么呢。”
“不用你管。”
自始至终，赵佶都把她当成了与“神仙”交换利益的条件，当年帮助父亲救她的事迹也只是大家为了掩护哲宗皇帝而编造出来的故事。他对柴慧既无恩德也无情谊，柴慧对他也不必心存敬畏了。
“哥哥，隐元只是我们北斗宫的书吏，天权却是正经的文曲星君，谁更值得你追捧？”
“自然是文曲星君。”
“隐元能做到的天权也可以，天权能做到的隐元却不行，我希望您能时刻记得。修养几日我就要带天权去泰山治病，您也该早点返回东京。”
经过一番谈话，赵佶把自己当成了“凡人”，而柴慧则是高高在上的“武曲星君”，她还能用充满敬意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赵佶顿时觉得她和李承睿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元更容易相处，也更靠谱一些。
“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宴会，席间向青州官员告别，也正好宣布返回东京的事情。对你两位兄长，我一定好好补偿。”
柴慧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说：“哥哥颇有诚意，我替天权先谢过了。您还记得自己供奉在园子里的那块巨石吗？”
“记得啊，没关系的，有真神在，我要石头做什么？”
“您不认得上面的字，只知道听从隐元的吩咐，供奉着天宫一百零八个最爱造反的魔君。隐元用巨石下咒寻找他们，寻找我……如此费尽心机，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我不知前路如何，家中的事情全靠哥哥周全。”
“李先生的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不要给隐元便利，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赵佶满口答应：“咱们都说清楚了，我绝不再帮隐元做事。看她那副畏首畏尾的样子，离开我肯定什么都做不成。”
柴慧暗暗松了口气。这趟虽然没能找到洞明，但幸好她心一横来找了天子，不然她不敢问，赵佶不敢说，到最后只能白白便宜了隐元那家伙。
“官家还有话说吗？”
“攒了二十年的事，哪儿能一句两句就说清楚？以后吧，想到了我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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