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离别
李承睿出来时，天已阴得十分厉害。他分明只看得清柴慧的轮廓，却感受到她凌厉的目光正定格在自己脸上。
“开阳，纸魔，我们必须尽快离开青州。梦妖从泰山借走神力，想必已然惊动了泰山神，他找到咱们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纸魔问：“梦妖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过她？”
“他们的计划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束了，现在被动的是我们。”
“妈的，早知道就该一刀杀了她！”
纸魔气愤不已，但他愤怒的情绪很快就被惊恐取代。此刻天象变得越来越诡异，西方空中甚至泛起金色涟漪。
“文曲，跑不成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有李承睿看到了异象。
他一把抓住柴慧的腕子，却对花荣说道：“花知寨，我们遇上点麻烦事。请你务必将开阳送回住处，拜托了。”
花荣和柴慧什么也看不到，他们不约而同地再次看向西方，除了翻滚的乌云之外再无其他。
“是泰山神？”柴慧猛地一用力，却没能从李承睿手里挣脱，“我等待天帝杀令时，你敢大摇大摆地闯进通明殿；如今你前途未卜，难道我会怕死吗？你跟纸魔一起去，却让我随花荣离开……我不愿意！”
“如果是其他事我一定依你，今天不成。”他解下腰间的百宝囊，从里面拿出之前送给柴慧的银酒壶揣进怀里，其余物件都塞进柴慧手中，“好好拿着，为了找到令牌，三仙女也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柴慧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强忍住泪水问道：“他会把你们交给天帝吗？”
“不会吧。诸神都说泰山神顽固死板，但都是口口相传，谁也没见过他。保不齐我们陈说利害，他还会帮助咱们对抗天帝呢。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拍了拍银酒壶，“我还能用这酒壶给陶缙云报信。”
“他会来救你们吗？”
“只要三仙女不发现，他一定会来。”
“金光动了！”
纸魔一声惊叫，李承睿忙把柴慧交给花荣：“泰山神已经启程，你们快走吧。开阳，等天气转晴尽快回沧州，不要再随便出门。”
“我知道了。”
花荣要拉着她走，但没有拉动：“怎么了？”
“慕容府上的人都认得你，我自己回去。”
“我送你到附近，不会有事的。”
柴慧犹豫地看看李承睿和纸魔，又看看她兄长有进无出的客店，终于跟花荣走了。
“我说文曲，你刚进去跟崔氏说些什么，怎么她一唱歌就把泰山神招来了？”
“赵孝锡死了。”
“他死了？”
“梦妖一直跟天帝有联系，她还在执行着对付天极殿的任务。这一次，她在梦里假装九天玄女结识宋江，骗他来青州取刻有一百零八星君名讳的石碣。顺带着用替崔氏报仇的名义，想换取她的阳寿。”
“怎么死的人竟是赵孝锡？莫非他是替崔氏死的？”
“对啊。崔氏那副病恹恹的模样能活几年，梦妖一定是跟赵孝锡做了交易才肯帮的忙。”
纸魔感慨道：“人间仍有真情在啊。”
“孝锡跟开阳一样，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压抑了心中真正的自己。他年少时有多么想行侠仗义，看到落难的崔氏时就有多自责。今天他死的虽无声无息，却莫名给我一种春秋侠士的感觉。”
“这笔账应该算在宋天子和那班奸臣头上。他们若能治国□□，崔氏有冤不会无处申，赵孝锡的一身正气也不会被压制。”
“宋积弊已久，非一人一朝之过；可赵佶不思进取，就是他的过错了。”
“临出门前我不都学给你听了嘛。你家开阳去找天子，本来想逼问左辅星君的下落，结果却发现天子一直在等她主动前往。一通闲扯下来都是为了装可怜，想撇清跟隐元等人的关系，借着开阳攀上你。你要是有本事让他当场得道成仙，他现在就能把慕容一家杀喽！”
“他想结交我们，又不想得罪隐元，也在情理之中。管他提什么要求呢，由着开阳许吧，反正她答应了不作数。”
纸魔溜达着找了处避风的所在坐下，摆出一副等死的架势说：“泰山神几时能到？要死也给个痛快行不行？”
“这年月，想死就那么容易？当年我和开阳也想一死了之，可人家偏要把你丢进这虚无缥缈的世界里恶心你，气人不？”
其实纸魔嘴上说着求个痛快，心里却怕得不行。他的人生被梦妖毁了，还想重新活一回，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憋屈？
“陶缙云真的会来救我们吗？”
“那家伙既然能答应就一定会来。只不过……三仙女已经发现了他擅自出入渡劫世界，再进来，他就要承受点风险。”
“我觉得他人不错，肯定能来。”
李承睿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额头又出现了水滴形印记，纸魔好奇地盯着看了半晌。
“你这个……花儿……到底是什么？”
“和陶缙云一样的印记，对吗？”
纸魔想了想：“颜色一样，银色的，但他是火焰形状。”
“银色印记可不是谁都有的。上古时期，盘古、女娲等天地造就的大神拥有，凤凰、烛龙等诞生于洪荒的神兽拥有，神农、轩辕等由人化神的拥有，饕餮、梼杌等由人入魔的也拥有。”
“陶缙云是哪一种？”
“你枉为读书人，我话说到这份儿上还没有察觉吗？”
纸魔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刚才哪句话有提示：“有话直说，我都快死的人了你还跟我玩儿游戏。”
“不是我玩游戏，实在是那家伙不喜欢别人掀他老底。”
“再给个提示。”
“陶缙云的祖上曾在黄帝时期为夏官的长官‘缙云’，其族人则以官名‘缙云’为部落之氏，称为‘缙云氏’。你读过《史记》吧？”
“我知道了，他是饕餮！”纸魔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李承睿的提示已十分清楚，他再迟钝也该想到了。
“你自己想到的，我什么都没说。”
李承睿冲他一笑，又自顾自看泰山神去了。
“他是饕餮，那你……”
“我？不能说。”
李承睿抬手抹了把脸，纸魔却觉得他是在遮掩憋不回去的笑脸。
“我们俩大难临头，你好像很开心。”
“不，我很难过。”
“那你现在就哭给我看。”
“你这是干什么。”
纸魔冷冷地说：“没什么，就是有点怕死，然后还有人在我眼前笑。”
“我之前用这种招数把陶缙云的身份告诉了很多人，想想他被人叫饕餮的表情就好笑。”
“你们不是朋友吗？”
“谁跟他是朋友，要不是他非跟我比个高低，打得我不能再对抗诸神，我会给天帝当什么文曲星君？他有求于我，就算生气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你说好笑不好笑？”
一点也不好笑。纸魔听后忽又觉得自己目前的处境应该更危险，他刚才说自己对抗诸神了对不对？有本事对抗诸神的，眼下可都在伏魔山关押着呢。
“别害怕呀，你还当我是文曲星君天权不就行了？我不能说实话是因为对人有承诺，不是因为我有多见不得人的过去。”
“我不听。”纸魔翘起二郎腿，耍赖般地说，“若我有命再见到开阳，我告诉她去。等她问你，我看你说是不说！”
“你怎么非揪着这事儿不放呢，有意思吗？”
“嘴长在我身上，管得着吗？”
两人面对着未知的前路，只能靠互相消遣排解心中的紧张感。
暴雨倾盆而下，金光也终于到了客店上空。阵阵香风袭来，李承睿和纸魔顿时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人也不自觉地倒了下去……
马市上的人见天色极差，都早早地散了，没有人注意到客店门外发生了什么。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清晨，花荣踩着泥泞的路回来时，崔氏正在门前晾晒一幅竹林幽径图。
“我回来了。”
“官人到什么地方去了？”
“昨天受李先生之托送慧娘到慕容家中，路上遭逢大雨难以返回，她趁机将我带到府中躲至拂晓雨停。你让我办的事正好顺带着办了，只是不知留下的信件郡王爷能否看到。”
崔氏对他屈膝致谢，而后问道：“官人是给晋康郡王写了书信吗？”
“是啊。我怕慧娘知道孝锡已死，又担心被青州旧识认出来，只能在慕容府中写明事情缘由，请郡王爷到客店带孝锡回家。书信已塞进慧娘房门，她会送过去的。”
花荣见晾晒的画内翠竹色泽鲜亮，栩栩如生，不由问道：“你哪里得来这么好的画？”
“晨起时在门口捡到的，仿佛是跟随李先生那一位的东西。”
花荣一想，纸魔手里的确拿着一个画轴：“随身之物丢弃在此，他们恐怕已经被泰山神带走了。”
“泰山神真的来了？”
“不清楚，听他们的谈话应该是这样。昨天李先生他们似乎看到了什么我和慧娘都看不到的异象，情急之下让我送慧娘回去，他们俩留在这里等待泰山神。”
“这么快，居然这么快……”崔氏两腿发软险些跌倒，幸而及时攀住门框，“一念之差，我到底连累了多少人？”
“怕连累人便什么也做不得了，你要报仇就不能想太多。进去准备准备，我们马上离开青州到梁山去，孝锡的遗体我会嘱托店主人多加看护。”
事已至此，崔氏也回天无力，她将画轴卷起来放到孝锡身边，祈祷李承睿和纸魔能平安归来，希望这画轴还能物归原主。
崔锦华最后看了一眼孝锡年轻的面孔，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我欠你们的，只能等来生当牛做马，结草衔环，加倍补偿。孝锡，我会活到慕容彦达死的那一天，绝不辜负你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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