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高唐（7）
三仙女的所有设想都建立在泰山府君愿意接见她的基础上，然而当她真的站在岱宗宝殿外面时，出来见她的就只有炳灵公一人。
只见炳灵公黄天化身高九尺，面如玉脂，身穿赭黄袍，腰系蓝田带，前挎莫邪剑，后背两柄锤，一路走来昂首阔步，威风凛凛。
他停在三仙女面前，用略带傲慢的眼神将其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才说：“泰山府君事务繁忙，恐怕不能见你。你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倘若我觉得有价值，自然会替你转达。”
三仙女嗤之以鼻：“地盘不大，谱儿还不小。我可是天帝的女儿，你们如此怠慢，难道是在表明立场吗？”
“这里是泰山，任你是谁的女儿，都得按规矩办事。外面的情况我们也听过一些传言，不过天帝的手再长，怎么也不会伸到泰山阴司来，我等又何必惧怕他？”
“哦哦哦，难怪天人两界闹得厉害泰山却不动声色，原来府君早有打算，要守着阴司做个土皇帝啊。”
本着不站队也不得罪人的原则，黄天化并没有生气，他笑道：“公主切莫妄加揣测。阴司本来就只是名义上隶属于天宫，泰山府君才是实际的掌权者。我们不投靠天帝，也不会归顺仙女楼，世上每天都有许多神魔妖鬼人经历生死轮回，我们忙得很，哪里顾得上参与你们的斗争？”
“罢了罢了，我不是为招安而来，才不管你们何去何从。”三仙女取出厚厚一沓文书塞给黄天化，“你看一下，里面有法司批的通行文书，有监司和缉司批的缉捕文书，烦请将军转称泰山府君——我要带走盗取三司令牌的文曲星君天权。”
黄天化神色凝重地翻看着手里的文书，感觉都是真的。可法部三司明明都在仙女楼控制之下，天帝的女儿为什么会带着文书来提人？
难道是她？
黄天化狐疑地看着三仙女问：“听说天帝膝下有四位仙女，两个亲生儿，两个螟蛉女，敢问公主排行在几？”
“我是老大！”
三仙女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大姐姐，讲出这句“我是老大”时她别提多痛快了。黄天化不知道她在乐些什么，又抖腿又咧嘴傻笑的，只能低头把文书又看了一遍。
文书的确是真的，人却不一定。传闻中的大仙女妩媚妖娆，心比天高，没有男人能拒绝她的魅力。再看眼前这位，身材样貌在女仙里算得上数一数二，可仪态实在太差劲，恐怕只有“滑稽”二字才能配得上她。
说破大天她也是三仙女，领着一众“叛逆”反她老子的三仙女，绝对不会有错。
黄天化合上文书，恭敬地双手奉还：“我已经逐一查验，没有问题。若要带走天权，公主可执缉捕文书自行前往五殿小地狱提人。只不过……”
来了来了他要提条件了！三仙女突然有点紧张，毕竟泰山看重天权才会把他关押在地狱，既然看重他又怎会轻而易举地把人放走？
炳灵公答应得太痛快，他们一定是在关押天权的时候就想好了用来置换的条件。
“不过什么，将军说来听听。”
黄天化变出一方金印，先在手里掂了掂分量，而后递到三仙女眼前：“五殿缺一位阎罗王，碧霞元君举荐天权，泰山府君也很满意。您是天帝的人也好，是仙女楼的人也罢，只要您有能耐让天权受印，我们的人绝不会阻止你们离开。”
“真敢想啊。人家会放着凭借赫赫战功换来的北斗宫文曲星君不做，跑来你们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当阎王？”
“那就要看公主的本事了。反正他不受印就走不出小地狱，‘铜蛇铁狗任争餐，永堕奈河无出路’，咱们都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三仙女这才明白，泰山神囚禁天权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在岱宗宝殿发狂，怕他出去伤人——那不过是托词罢了。
他们看中了天权解除封印后强大的法力，想留他在阴司听用。天权不顾一切地溜进来就是惦记开阳，他明确地拒绝了泰山府君的邀请，于是被无情地囚禁在小地狱中日日受着酷刑。
天权非等闲人物，天帝和仙女楼总有一方会来寻找他。既然无法说动他，那就改变策略让他被自己所在的阵营抛弃。
真是自作聪明。
三仙女接过金印，装作极不情愿似的说：“既然如此，我也只得硬着头皮去试试看了。”
“我与泰山府君在岱宗宝殿等您的好消息。”黄天化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对三仙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结束了？都不请客人进去坐一坐吗？不论三仙女代表的是天帝还是仙女楼，总归是远道而来，泰山府君不见就罢了，派他儿子出来在寒风中随便交代两句拉倒是怎么回事？
目中无人也没必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三仙女提着金印回到昭真祠，碧霞元君正在检查小海的喉咙，想治一治他说不出话的毛病。
她没想到三仙女回来得这么早，一边轻轻按着小海的咽部一边问：“怎么来得这般快，可曾见到泰山府君？”
“我是哪头蒜呐，人家连大门都没让我进。炳灵公跟我站在门外东扯西扯大半天，最后塞给我一方金印，让我劝文曲留在阴司做五殿阎王，”
“就这些？”
“是呀。圣母娘娘，文曲他是不是拒绝过泰山府君的邀请？”
碧霞元君思索片刻，摇头说道：“他们商谈此事时我并不在场。我只知道文曲在府君座前发狂，随后被送往小地狱，岱宗宝殿对外的说辞是防止他滥伤无辜。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的另一重目的是扣住文曲，等一个逼迫他从命的机会。”
“哪儿是逼迫文曲从命，分明是逼迫我嘛。跟那个家伙有牵扯的人太多，万一他折在阴司，又不知多少人要想方设法进来捞他，渡劫世界乱套不说，我的仙女楼也会很被动。”
“你打算去劝说文曲吗？”
“金印都接了，我当然要去。”三仙女见碧霞元君已经检查完毕，连忙问她，“怎么样，圣母娘娘可有法子医治小海？”
碧霞元君说：“他并不是染上什么疾病，也不是受过什么外伤。他的元神曾遭重创，三道精魂受损，即使借尸还魂也不能完全不受影响。伤了根本，养起来多难不用我说你们也清楚。好好将养吧，想完全恢复健康还是得靠他自己。”
“多谢圣母娘娘指点。多年来我们只顾带他寻医问药，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到今日终于明了了。”二人说着话，小海已经回到三仙女身旁，“圣母娘娘若是没有别的指教，我和小海这就动身去阴司解救文曲。等离开地狱，我们会直接按照您的指点到二仙山找罗真人，不再回泰山。”
“尽管去做吧，需要我帮忙的时候请随时到昭真祠来。”
“告辞。”
碧霞元君送二人出来，因担心担心这些年轻人的未来而满面愁容，久久不肯回去。三仙女和小海借助谷底回落的雾气再次进入暗无天日的阴司，碧霞元君只能在心里祈祷，希望天下太平的日子早点来临。
重回阴司的三仙女失去了黑白无常这两个贴心的向导，忽然有点迷失方向，分不清南北西东。好在小海手里捧着的金印闪闪发光十分耀眼，不多时便将黑白无常吸引过来。
最先开口的仍是矮胖矮胖的黑无常：“二位上仙久违了，您要到五殿小地狱去对吧，请跟我往这边走。”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五殿小地狱？”
黑无常神秘兮兮地说：“上头早就吩咐过我们，如果有人捧着金印往里去，那么无论谁看到都要把他带到五殿小地狱。如果文曲星君捧着金印往外走，他便是新的阎罗王，所有鬼差都不得冲撞了他。”
“准备得挺周密啊。我正是受炳灵公所托来给新阎罗王送官印的，又要辛苦两位神差前面带路喽。”
“不敢道辛苦，请跟我来。”
黑白无常在前面开路，大概是在自己的地盘终于可以抄近路的缘故，他们并没走多远就在一道寒酸的石门前停下脚步。
“上一任五殿阎君心肠软，总是放鬼魂还阳。原先他被上头从一殿调来五殿，但还是不能胜任，又被调到十殿去了。五殿群龙无首，当差的懈怠，因此破败不堪，您二位见笑。”
黑无常推开石门，阴风吹过，扑鼻而来的恶臭熏得三仙女阵阵反胃，恨不得现在就回地面上喘口气儿。
她的囧样儿被黑白无常看在眼里，白无常解释道：“鬼魂虽然没有肉身，但常年在地狱受刑，积攒下大量浊气，日子久了难免发臭。我们闻得多，习惯后不觉得多难受，您初来乍到肯定会觉得不舒服。要不先出去缓缓？”
三仙女努力稳了稳心神，推辞道：“不必费事，我们还能坚持。”
“文曲星君在最里面的铁狗上，您请。”
他们经过许多锁着受刑鬼魂的铁狗墩。鬼差休息时，铜蛇尾巴缠在铁狗身上，身体盘曲锁住囚犯四肢，令其无法逃脱。鬼差提刀过来用刑后，铜蛇铁狗会齐齐醒来，蛇从胸口取走心脏，狗从腹内叼走肝肠。
有点修为的鬼魂受刑后会很快长出新的五脏，凡人的鬼魂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恢复原样。鬼差并不是总来用刑，恢复得越快，受罪的时间越短。
小海在人群中找到李承睿时，他胸前还是一片血肉模糊。
三姐看到滥用私刑的场面一定会很生气的。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三仙女，后者果然也看见了李承睿的惨状，脸变得煞白，血色全无。小海暗叫不好，等他解下腰间葫芦递过去时，三仙女已经捂着心口疼得蹲了下去。
两千年前她死过一回，从还魂大阵里出来后便落下了心口疼的毛病。愤怒、焦急、哀痛或者高兴过头，很多情绪都会引起剧痛。
“小海，我要死！”
这场面把黑白无常和鬼差们吓得不轻。好在小海稳重，他迅速用拇指拨开葫芦盖，对准三仙女的嘴就是一通猛灌。
葫芦里是陶缙云秘制神药，只要喝得及时，每次都是药到病除。
三仙女渐渐缓了过来，她闹出来的动静惊醒了对面的“阶下之囚”。李承睿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双眼，看清来人后他有些诧异。
“竟然是你，来的竟然是你。”
三仙女微微一笑，蹲在地上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他是戴罪之身，我不能让他再做冒险的事。”
“啊，真令人羡慕。那就辛苦你了，张桃桃。”
“你们这些讨厌鬼，我不叫桃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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