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有妈妈在就是好

魏夏买了长途汽车票回家，行程六个半小时。这个回家之路对于小魏夏来说一直是很难熬的，因为汽车的味道太难闻，总得忍住不晕车。几年间来来回回的，魏夏锻炼出了强大的耳蜗，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晕车恶心，哪怕是那种载满人的双层过路车，她都能忍到家里。现在的魏夏是升级模式，所以这路上还是以看路边风景为主，顺带吃了印象中超好吃的高速服务区的粽子。

        在魏夏短暂的一生里，最不喜欢的事情列表里一定有回家这个选项。她很小就恐惧回家，害怕亲情，害怕妈妈和姐姐的关心。人小时候受到精神创伤可能一辈子也好不了，但是可以慢慢进步。魏夏到了往家里走的那个国道上，然后找了摩托三轮车，突突突地回了家。

        魏夏现在一家住在国道旁的新开的皮草服装批发市场里，是个一通四的商铺。高二的一个晚自修，妈妈给老师打电话找魏夏问她关于买这个铺子的事情。妈妈没有钱，但是真的想买这个房子，因为在乡下没有她们的容身之处，一直是租房子搬来搬去，非常非常辛苦。她跟魏夏说合计跟舅舅借20万，跟小姐妹借5万，然后银行贷款，因为年纪并不小了，所以只能贷款10年-15年。如果中间发生了什么意外，还不出贷款就麻烦了。当时所有人都劝妈妈别买这个刚建起来的批发市场商铺。表舅还讽刺说以后万一这个市场黄掉了，铺子里养鸡养鸭的都没人要。舅舅也不支持，但是如果要借钱背地里还是会借的，就当偷偷帮一下自己的亲姐。妈妈实在是没人可说，所以才打电话给魏夏。一直要强独立的魏妈妈，因为离婚的事情，一直心理压力很大，加上倔强的性格在娘家也不讨父母的好。16岁的魏夏虽然小但是很理解妈妈的心情。所以那天晚上她在电话里很认真地跟妈妈说：“妈妈，如果你想买那就买吧。我和姐姐没几年就能工作了，也能赚钱。到时候就算是商铺不景气，我们贷款也一定能还得上。做生意总要有个据点，搬来搬去太累了。就买一个吧！”

        在女儿的鼓励下，妈妈挑了一个整个市场面积最小的商铺，装修了一楼的店铺，二楼的住所兼仓库就铺了水电线和一个厕所。三楼和四楼的车间至少还铺了地砖，装修都比二楼要好一些。就这些也还是魏夏妈妈咬牙才装下来的。平常妈妈就睡在水泥地的床垫上，家里没有衣柜，所有的衣服就放在塑料袋里，垫被和被子也是一样。一直到魏夏大三那年，姐姐结婚又碰上家里赚了一波钱，装修了二楼，铺了地板隔了房间算是正常的住宿环境了。

        夏天刚开始，市场里朝北的铺子不那么热，就是南方的天气有点闷和潮。到家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天开始黑起来。市场里的很多人家都吃好饭，出来乘凉散步。魏夏背着大背包向市场最后一排走去，手里还领着给家里带的石城特产盐水鸭。到家的时候，妈妈还在二楼做衣服，她在一楼大声喊：“姆妈，我回来了！”“哎！一梦你回来了！”欣喜的声音从二楼传来，窗户被打开，妈妈探出头来看下面。妈妈好年轻啊，魏夏有点眼睛湿润，胸口闷闷的，想哭。

        随着一串钥匙的声响在门口响起，店门哗哗地拉开了。妈妈接过魏夏的背包和鸭子，一边向里走一边说：“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去。今天你大姨夫给带了一大袋子的小青菜，特别新鲜。妈妈给你下面条吃。你刚坐完长途汽车，吃点清淡的胃会舒服点。我今天早上去菜场还买了一个西瓜，等下吃完饭你吃吃看甜不甜。我还以为你下午就能到，结果到家也要快七点了。”

        “妈妈，你吃了么？”

        “我还没有吃，我等你一起。你不要觉得我会饿，我下午吃了很多吃的。你大表姐带了很多的饼干来车间，我下午还吃了自己阳台上种的黄瓜。一点都不饿的。”妈妈说着话，就进厨房去烧面了。青菜是洗干净就放在塑料淘箩里的，香菇在水杯子里切丝泡好了，葱段也切好了放在砧板上。肉丝切好了放在冰箱里，冰箱在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转角。妈妈把鸭子放进冰箱，把肉丝拿出来。魏夏看着她极速地上楼下楼，想起了后来那个一吹风就疼永久受损的半月板，就是每天这样跑上跑下跑出来的。她想跟妈妈说，自己烧面，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两个人，两碗面，一个荷包蛋放在了魏夏的碗里，简单平淡却热烈的欢迎仪式。她记得当时自己从英国回来那天，妈妈也是这样等着她到很晚，烧了一碗青菜肉丝面。妈妈不会烧很多菜，甚至烧的味道也很一般，但是这样的清淡的家常面总是烧得特别好吃。

        晚上魏夏要睡觉了，妈妈还要加夜班做衣服。夏天是做冬装的旺季开端，特别是这几年生意形势大好，所有人都在拼命干活。晚上十一点了，服装市场里很多人家的车间还在加班加点，机器隆隆隆的声音此起彼伏。魏夏躺在床垫上，听着三楼的机器缝纫机的声音，看着家里的水泥地，渐渐安心地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魏夏去菜场吃了豆浆点心，买了一些食材，慢慢走回家。然后按照妈妈的叮嘱，切了半只盐水鸭骑电瓶车去送到外公外婆家。虽然离婚回了娘家，然后外公外婆也没给什么好眼色甚至一如既往的得到了外婆的颇多非议，但是妈妈还是有什么菜或者好吃的第一时间会拿过去给二老。魏夏虽然不喜欢外婆的碎碎念，但是她喜欢白羊座的外公。外公喜欢吃吃喝喝，看戏听热闹，抽烟喝酒打小麻将，不开心的事从不过夜。外公看到家里唯一的大学生回来也很高兴，总喜欢叫她留下来吃饭，给她买汽水喝，听她讲大学和大城市里的事。

        中午的时候，魏夏给妈妈做了一道酸菜鱼，一个糖醋里脊，还有一个蚝油生菜。妈妈几乎不去外面的餐馆吃饭，魏夏跟着妈妈一起那么多年吃的都是非常清淡的家乡菜。去了石城，读了大学，不仅人生视野开阔，在饮食上也是飞跃式的进入了全国菜肴每天尝试的阶段。魏夏在三十三岁的时候开过一人食餐厅，很多菜已经是很熟悉了。特别是这个酸菜鱼，毕竟是店里的招牌菜，做起来轻车熟路。对于妈妈来说，魏夏烧的菜真的非常好吃。

        她一边吃一边问：“哎呀，我们一梦真的是出息了，现在菜也烧的那么好吃了！这个鱼是怎么做出这种滑嫩爽口不带腥气的？嗯，这个叫什么？糖醋里脊？比正月里阿春酒席上的还要好吃。这个叫生菜的，怎么烧熟了，吃起来还是像生的一样。真的有意思啊。这世上好吃的东西怎么会有这么多”。

        魏夏说：“妈妈，以后我如果在家，就给你烧饭吃。我在外面吃了好多好吃的菜，都烧给你吃。”

        “好的嘛。我也享享你的福气。”妈妈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角的皱纹特别明显。虽然妈妈头发还没白，但是因为长期的辛苦劳作，整个脸老的很厉害。魏夏想以后每天要跟妈妈多聊聊天，克服自己对于亲人的恐惧和抗拒。妈妈也能找个说话的人，跟自己的女儿多说说话，总是更好一些，更亲切一些。

        “妈妈，我要想去学驾照。大家都在暑假里学车。”魏夏说。“然后我想去县里的户籍中心把我的名字改掉，改成魏夏。”

        “为什么好好的突然想要改名字了？”妈妈问。

        不出意外的两人沉默了起来。“现在改的话，不影响毕业证书，然后因为你有离婚证明，所以我算是有个正当的理由可以改名字。大陆居民都有一次改名字的机会，改一下也不难。”魏夏没有正面回答妈妈的问题，只是绕开来说了一下改名的事情。妈妈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说你要改的话自己去改好了。

        吃完饭，妈妈给舅舅打了个电话，然后给魏夏拿了1200块钱。“你去舅舅家跟舅舅说一下你要考驾照，他知道哪里能报名，学费我听说是1200。”

        “嗯嗯，好。”魏夏点点头。

        舅舅听说魏夏要考驾照，下午就直接开车带她去了驾校，报了名，又带她回来。夏天的太阳太晒，驾校练车场更是晒的很。舅舅说：“考驾照是好事，是该考起来。以后有了驾照，出门开车也方便。过两年你们家里总要买车，到时候就好了。”魏夏在舅舅面前一向很腼腆，甚至是紧张拘谨，但是35岁的魏夏看到过舅舅身形憔悴，两鬓斑白的样子，后来的很多年舅舅明里暗里帮衬了家里很多，看到现在依然意气风发，中年美男子的舅舅，她心里充满了暖意和感恩。“嗯，舅舅。等我拿了驾照，到时候你如果要去哪里，我给你当司机也好。有空了大家一起开车出去玩，我还能跟你换着开车。”魏夏笑着对舅舅说。舅舅有点吃惊，平常这个外甥女连看都不敢看他，今天这大大方方的样子到是好很多，果然读了大学是不一样了。舅舅笑着说：“那就等你拿了驾照再说。到时候买车的话，舅舅带你去看车。”魏夏没有像以前一样只会说不要不要，她笑了笑，说：“到时一起看看嘛。舅舅如果作参考的话，那肯定就最放心了。”适当的接受他人的善意，也是一种很好的沟通社交技巧。舅舅聊着天，心里也很舒服，想着到时候魏夏买车给她送个大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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