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谈


月光晕染开,洒在地上像细碎的银子,藤架上攀爬的紫花悄悄绽放,如少女耳垂下那一水滴形的宝石镶了花瓣金边。

        许岚夕横了小荷一眼,小荷只把衣裳拉起,躲到许岚夕身后虚虚叫了声,“小姐,奴婢该死。”

        许岚夕皱眉,却从地上捡起一片布来。那布是黑面白里,内底上用红线绣了一个“真”字。

        那挟持苏三和小荷的林公子在打斗间,尖刀划下了他自己的一块衣袖。

        许岚夕若有所思,将那一片布放到怀里收好。

        又看崔钰一眼,“你与我说派李寒湘到我府上传信,又遣人到你府上叫仆役来,可现下怎么半个人影都不见?”

        崔钰脸上悻悻,说道:“我以为没多大事情,只让寒湘与镇国侯府上说你在书院夜读,却没同我府上知会一声。”

        “你是来看笑话的罢。”

        崔钰强作镇定,“只是看你一个人上来,才”

        “适才小荷见我未有惧怕神色,只当我是来救她来了。一见你坐倒在地,倒是变了脸色,偷偷看了我好几眼。”

        崔钰见什么事情也瞒不过许岚夕,只笑笑,“日落那时我交了卷子,便到屋外闲转,倒是看到这丫头和一个黑衣男子坐在荷花池旁。那男的遮了脸面,不知是谁,只小丫头羞红了脸。”

        “我只微微看了眼便要离去,便听得丫头说道‘我家小姐从来做菜那世子都是不吃的,曾经不知多少次看他给倒了,今日小姐虽说这笼饭菜是给安平侯小姐的,但她俩向来不睦,想来也不会吃。你既然今日来看我,又送了我这宝贵东西,便等我把那食盒取来,咱们一起吃了。’”

        崔钰讲起事情来惟妙惟肖,倒是把小荷少女娇羞神态模仿得七八分。小荷听了这话,不敢抬头,只用余光瞧了许岚夕,既惊且惧。

        她同那林公子讲话毕才看到崔钰从身边经过,心下惊慌事情是否被他听进去几分,这才一见他便神色慌张。

        她向来知晓小姐在那安南王世子身上花了不少功夫,只是丝毫不得回应,东西不是丢掉便是随意送人,她见了可惜,也便渐渐将一些东西收入囊中。

        此时小姐得知了,定要责怪。

        谁知许岚夕不言不语,好像全不在乎,示意崔钰继续说下去。

        崔钰说道:“我听那男子哼了一声,说道‘你家小姐做的东西世子都不吃,定然做得难吃得紧。不如你做了给我吃,那可是受用不尽,梦中回味的美事。’”

        “那男子说完,手指朝丫头鼻子上一刮,两人便扑闹起来。那男子哈哈笑完后有咳嗽几声,只说自己病总也不好,让丫头和自己去山上佛寺上香祈福。”

        “丫头倒是立马答应,那男子思量一会,又一拍脑袋,说丫头离了小姐会受罚,不如请小姐一道到佛寺上香。”

        “丫头马上变了脸色,说小姐总也黏着安南王世子,半步也不肯离开。更何况这几日张学士让世子帮忙誊写文章,世子都宿在书院,小姐定然要在一旁红袖添香,日久生情。”

        崔钰说这几句话时一直看着许岚夕,只想看她会作何反应。

        许岚夕只看向崔钰,“你私下里毕竟也没少如此编排我,和人笑不够,偏偏要到我面前来言说。”

        她便拉了小荷,从山中原路返回。

        崔钰连忙从地上站起,随了二人下山。他刚刚讲得眉飞色舞,半点没注意手上伤口,如今一看,血是止了,那包扎手法十分娴熟。

        他不禁奇怪起来,本是侯府小姐,从未受伤,怎么会懂得如何给人包扎。

        许岚夕走在最前面,心想按前世记忆来看,张学士依约是明日回来。

        张学士向来受陛下赏识,说的朝政建议陛下也能听进去几分,现下她想与他亲近几分,劝了他同陛下提议让父兄远调,离了这朝廷,好躲去杀身之祸。

        她步履轻捷,不一会儿便把崔钰和小荷甩到身后。

        山路难走,崔钰和小荷都一步一试探。崔钰这才明白,刚刚上山时,原是许岚夕故意等自己的。想起她给自己包扎,不禁为自己跟着她上来,却只为看丫头私会情郎的笑话感到几分羞愧。

        许岚夕到了书院,正德居中并不见人,想来原本李寒湘受了张学士的请托在此抄录文献,崔钰请他到镇国侯府,既得见庶姐,事情也不及办,撂下摊子便跑。

        许岚夕在书院外一块石头等候,待崔钰下来,朝他微微点头,“你既为我受了伤,那我也送你个机会。”

        崔钰不解,便听许岚夕继续说道:“我请你到我府上,与我父母说我今日在书院歇下,我既落水昏睡几日,课业也落下不少,便领了小荷在此温习功课。你若要和我姐姐讲旁的什么,可都看你自己的了。”

        崔钰一愣,又想起李寒湘这几日都在书院歇息,这许岚夕嘴上虽说对李寒湘已无半分情意,动作却丝毫不停,只是要弄一套守株待兔的把戏。

        崔钰便冲许岚夕摆摆手道别,临了又道:“那高锦绣对你怀恨在心,你却要如何做法?”

        “自然是以牙还牙。”

        不知为何,崔钰觉得许岚夕的眼神竟然有几分凛然寒意,浑然不像在闺阁中金枝玉叶的侯府小姐。

        许岚夕进了正德居,点了灯,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手指往桌上一敲,“小荷,跪下。”

        小荷从崔钰说出自己所言后便一直惴惴不安,此时见许岚夕发作反而没了提心吊胆之感,“噗通”一声跪下,怯怯道:“奴婢有罪,不该在旁人面前妄议小姐。”

        “我的事,旁人还说得少么?况且你说李寒湘对我是半点也不理,那也确实无疑,我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小荷听了这话,顿时觉得许岚夕是在说反话,有哪个小姐会容忍丫鬟在背后说小话。

        便连连磕头,泪水朦胧,口中只是说:“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

        许岚夕皱眉,止了小荷的动作,“你我一同长大,自小便一同玩耍,虽名分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你纵然说我,我心中不悦,又怎至于严惩?”

        “只是今日我要是不去,明日人人见你与苏三一块坐在那佛堂供桌上,纵然是清清白白半点事也没有,你名声可就毁了。且不单单是你,你前面还要在冠个镇国侯府的名头。”

        小荷心中茅塞顿开,又听许岚夕说起与自己真情,担心自己安危,心下大为感动,上前握住许岚夕的手:“小姐明事理,小荷多得小姐照料,竟然丝毫不理事,错信了旁人,险些令镇国侯府蒙羞。”

        许岚夕见引得小荷主动说起话头,便问道:“那骗了你去寺庙的林公子是何人?看你与他交好已久,便不知他不正不经么?”

        “小姐,奴婢只在东街那间草药铺子里见了他,他背了一篓子药材来卖,奴婢可半点不知他存了如何歹毒心思。”

        许岚夕微叹一口气,心想小荷也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一直服侍在自己身边,不得见外人,如此一来,别人对她好点,便轻易骗了去。

        扶了小荷起来,许岚夕铺开宣纸,让小荷给自己研墨,提笔写字,又说道:“你改日随我到街上指给我是哪个铺子,他若不来,便一直等到他来。”

        小荷一愣,“小姐,你要做什么?”

        许岚夕低头写着字,“他都欺侮到我头上来了,难道便就此罢休么?”

        小荷虽然被绑,知晓被骗,但毕竟少女心事,存了几分留恋,低声问道:“那高小姐呢,他可是受了高小姐的指使。”

        “高锦绣这个绣花囊袋,惯会搞这些鬼蜮伎俩,她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她便是。”

        小荷从未见许岚夕面露如此狠色,心下惴惴,又岔开话题,摆了一副笑脸,“小姐,今日不回府,原来是真的来温习课业来啦。”

        “那你以为呢?”

        小荷吐了吐舌头,只朝那纸上望去,只见字迹清秀,笔力深厚,倒是比小姐从前的字好看了好几分。

        不知道是不是小姐落了一次水,连带着人也变了一个。

        小荷想着,心中一寒,又摇摇头。

        小姐可就在这里呢,是原本的面貌,又怎么可能是旁人。

        许岚夕在心中酝酿字词,在纸上写下请求调镇国侯到北疆镇守的书稿,仔细陈述原因、利弊,又将圣上对许家的恩德大大吹嘘了一番。

        张学士是个严谨持重的,开口闭口就是以陛下为重,要想请他办事,可必须给出足够的理由来。

        几日后和右相一党的阉党之首朱鹤会派人从苏州运回一批珍奇玩物,还带来一个绝色美人,陛下是乐开了怀,那日正是陛下心情愉悦之时,议论事情也会轻松些。

        最重要的是,现下朱鹤还没回来。

        她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

        她写了一张又一张,只觉得写得不够好,扔掉又重新写。小荷坐在一旁,歪着身子,却是睡着了。

        终于,许岚夕双手拿起一纸写满字文的宣纸,心里主意拿定了七八分。便伸了个懒腰,向窗外看去。

        翌日清晨,张学士的马车便会停在书院门口,她已经准备好该如何与他言说。

        转头一看,灯光映照着小荷的侧脸,灯火罩子旁,几只飞蛾胡乱飞舞,晚夜寂静,只有夜虫的叽喳叫声。

        感觉好久没有这种鲜活的感觉了。

        真好,人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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