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伯昆被善良单纯的德加尔感动，他不再凶巴巴的对他，两人开始有了交流。伯昆教他自己的语言，他也学习他们的语言，但大多数都是靠比划动作。虽然伯昆总是面无表情，寡言少语，但至少不那么消沉了。

        他意识到，少了一只手臂对生活的影响也不大，而记忆嘛，总有一天能全部想起来的。就算想不起，他的亲人朋友也许会来找到他，并让他想起忘记的一切。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耐心等待。

        穿着粗布麻衣，头发也渐渐长长的伯昆看起来更像部落里的人了，他尽量让自己融入这个部落，习惯他们的生活方式。

        不过，适应的过程还是很艰难的，穿衣住行倒没什么问题，主要还是吃这一方面。粗糙带有杂质的米饭可以勉强吃，带有怪味的汤也可以胡乱吞，但他们煮的肉伯昆真的是难以下咽。肉质是又老又柴，味道方面除了重重的盐味，很多时候还能吃出动物身上本来的味道，那种臭味他无法形容。

        似乎除了水煮，好像不会别的烹饪方式一样。德加尔和他偶尔会烤着来吃，但那样营养破坏的很厉害，肉吃得不少，人却逐渐消瘦，而且经常吃也会味觉麻木。

        原始森林其实是一座天然的食物仓库，只有你找不到，没有你想不到的。他便带着人满山的寻找可以做调料的植物，很幸运的找到了一些野生的韭菜，蒜头和花椒树，连根挖出来，全部种在部落周围肥沃的土壤里。

        当伯昆刚拿回那些食材时，闻着那刺鼻的气味，他们纷纷捂鼻皱眉：“这些东西能吃吗？没毒吧？”

        可没想到是，这些东西一放进去，香味就直扑鼻子，他们瞪圆了眼睛，吞咽着口水。

        这种香不是花香，不是青草香，也不果实成熟后的芳香。这个味道以前从来没有闻到过，但让他们的嗅觉欲罢不能。

        香味刺激大脑神经，肚子里的馋虫都苏醒了，在胃里蠕动着，迫切想要尝尝锅里的美食。食物一出锅，他们用手抓起来小心翼翼的放进嘴里，只是小小的一口便觉得简直是人间美味！有了第一口，就再也停不下来，快速的将着些美味吃的一干二净。

        他们纷纷对伯昆做出一个动作：右手半握成拳，放在心脏位置，轻轻拍三下。然后伸直手臂，把拳头朝向伯昆，张开，五指并拢。这是他们表示感激的意思。虽然伯昆觉得他们有些大惊小怪了，但仍然微微一笑。

        族长阿吉拉比任何人都高兴，他觉得德加尔说的对，这人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哈依拉玛族的，他决不能让他从这里再出去。否则，好运将变成厄运。

        哈依拉玛族有个习俗，每到月圆的时候，族长便会带着所有人跪在一颗围着石头的木桩面前，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伯昆问：“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跪拜一个枯树桩？”

        德加尔说：“那不是普通的树桩，它是我们的圣树。圣树结的果子能结百毒。十几年前被坏人砍死了，部落周围的资源就开始枯竭，我们的寿命也越来越短。我们在祈祷它能重新活过来，那样就能继续保佑族人了！”

        伯昆当然不会相信一棵树能保佑人的神话，他告诉德加尔：“是因为他们捕杀的太厉害了，动物来不及繁衍后代。而且动物也有迁徙的本领，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如果不会饲养的话，资源肯定会枯竭的。”后来德加尔才知道迁徙的意思，他不明白为什么动物都知道往更好的地方去，而他的族人却到死都要守着这个地方。

        他们不知道怎么饲养动物，伯昆便做给他们看。于是德加尔再抓回来的兔子，不再立即吃掉，而是用心养了起来。

        春天，兔子□□后繁殖出更多的小兔子来。每次德加尔看着雪白毛茸的兔子，满心欢喜，觉得这些可爱的兔子和伯昆都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后来有人又捉了几只野猪崽，伯昆照样把它们圈养起来。这样养出来的猪，不仅味道更鲜美，主要还是再也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跟野兽搏斗了。

        很多时候伯昆都跟小孩子在一起，孩子们纯真的笑容可以让他暂时忘掉心中的忧愁。

        他做了一种摇起来会波咙波咙响的东西给他们，他说这是拨浪鼓，在他们那里很多小孩子都喜欢玩这个。他又花了很长的时间做了一些木马，跷跷板，秋千。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新鲜又稀奇，不管是女人还是小孩都玩的开怀大笑。他还教了德加尔一种捕鸟方法，用藤条编的筐，在里面放一点粮食，再用栓着绳子树枝把筐撑起来，他们拿着绳子的另一头，偷偷藏起来，只要有鸟进去吃粮食，快速一拉，就把鸟儿扣在里面了。

        德加尔比筐里扑腾的鸟儿还要激动，跟伯昆在一起的日子是前所未有的快乐。

        更多的时间，伯昆都在教德加尔说他们那边的语言。德加尔很聪明，学得很快，几个月的时间就能用汉语跟他顺利交流了。

        德加尔问他：“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伯昆觉得用语言描述不清楚，便给他画出来。他似乎只忘记了跟自己有关的东西，清楚的记得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把他记得的东西全部画出来，一一告诉他。

        “这是灯，就算是晚上也能像白天一样明亮。这是飞机，可以带着人在天上飞。这是汽车，可以在路上跑，比走路快多了。这是船，可以飘在水上，去你想不到的地方，诸如此类。”

        他画的很抽象，但德加尔依然很激动。伯昆在地上画，他就在脑中就想象它们真实的样子。他的想象力很丰富，这些神奇的东西更加坚定了他想走出去的念头。伯昆画的最多便是一座青砖红瓦房，一条青石板的道路，那是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最深刻的东西。

        山中的岁月过得很快，日出日落便是一天，花开花谢就是一年。仔细想想，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三年了啊！可三年的时间里，他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也没有第二个像他这样的人出现过，这真的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他看着石板上的数字发呆，究竟是他遗忘了别人，还是别人抛弃了他？

        这是第四个年头的春天，伯昆在地上写了一首诗，是李白的《静夜思》，德加尔照着他的字迹，边写边念。突然头顶传来一阵娇媚的声音：“伯昆啊，你看我美不美？！”

        他们同时抬起头，看到桑达摇曳生姿的向他们走来，头上还带着一朵粉红色的花。

        伯昆英俊聪明，所有的人都很喜欢他，年轻的女孩子们更喜欢他。但面对她们大胆的爱意，伯昆总是冷冷的拒绝。

        他给德加尔说过，他内心深处住着一个很重要的人，在他没弄清她是谁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打动他的心。

        德加尔看出了他满脸的无奈，忙指着桑达身后说：“快看，那是什么？”趁着她转头的瞬间，伯昆和德加尔狂奔出部落，一口气跑到莱茵河边。桑达转过身来，已然看不见他们的人影了。她撅着嘴，一跺脚，气呼呼的扯下花扔在地上，扭头走了。

        德加尔哈哈大笑，学着桑达得样子，扭的花枝招展的，伯昆也忍不住笑了。

        尽管伯昆越来越像哈依拉玛族的人，也跟大家相处的十分融洽，这三年来也从来没有提出要离开的那些话。但德加尔知道他只是在等待自己记忆复苏的那天，只要他能想起一点点，就立刻会离开。

        可是，是不是一直想不起，他就会永远的留在这儿？

        伯昆席地而坐，德加尔把一块小石头扔进河里，石头在水面连跳三下才沉入水中，这个玩法是伯昆教他的，叫打水飘。德加尔除了喜欢荡秋千，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游戏了。

        他又打了两次，说：“伯昆，你会永远留在这里吗？”

        他希望说会，因为他怕父亲的预言会成真。他又希望他说不会，相比那个不确定的灾难，他更想亲眼去看看伯昆画的那些神奇的东西。

        伯昆似乎在想心事，没有听见他说话，德加尔坐在他旁边又说了一遍。

        伯昆收回心神，语气抱歉的说：“德加尔，我不属于这里，不能一直留在这儿。”

        “可你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对吗？”

        伯昆沉默不语，的确如此。但他觉得在这儿呆得越久，忘记的就越多。

        伯昆看着峭壁说：“即使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可我也该回去了！”心里的那个人最近频繁的他脑里，他迫切的想知道她是谁。他又加了一句：“我必须要离开的！”

        德加尔很着急，说：“可是你都想不起你的家在哪里？你要去哪？”

        “我的家，应该跟那条青石板路有关，找到那条路就能找到我的家！”

        德加尔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树木，说：“那你要怎么出去呢？我已经试过十几次了，每次不是被野兽的嚎叫声吓回来，就是在森林里来回的绕圈子，最后又绕回来了。”他跳起来张开手臂，转了一圈说：“没有人能走出这片森林。”

        “你的阿爸愿意帮我吗？”

        德加尔摇摇头，父亲最怕的就是他离去。伯昆问他为什么？德加尔低着头说：“阿爸说，会带来灾难的！”

        伯昆淡然一笑，他不知道自己能带来什么灾难，便说：“这个地方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相信我吗？”

        德加尔蹲下身子，说：“我当然相信你，可他们不会。阿爸不会让你走的。”

        伯昆抿着嘴唇，他能理解阿吉拉的做法，但这并不能成为阻止他的理由。

        他站起来，沿着河边走了几步，说：“你看这条河，你知道它流向哪里吗？”

        德加尔摇摇头，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

        “我觉得它应该可以带着我走出去。”

        德加尔望着长长的，微微泛起涟漪的莱茵河，“河？你要游出去吗？”他做了一个狗刨式的动作。

        伯昆摇摇头，说：“做个木筏就可以了。”

        德加尔睁大眼睛，说：“木筏是什么？”

        “木筏就是小船。”

        “你真的觉得这条河能带你出去？”伯昆肯定的点点头。他曾沿着这条河走过，没有看到尽头在哪。莱茵河水域应该很长，虽不知道尽头那边是什么，但只要能离开这片森林，迟早能找到记忆中的那座房子。而且走水路，肯定比在林子乱穿安全的多。

        德加尔拉着他的手，兴奋的说：“我要跟你一起去。我一直很想出去，终于有机会了。伯昆，带我一起。”

        伯昆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认真的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很复杂，也很危险，可能比这里的野兽更危险。再说你阿爸不会同意的。”

        “那我就偷偷的走，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伯昆挠挠他头发，“你不能这么任性，他们会担心你的。”

        “我只是想去看看飞机，火车，可以发光的灯，不去那些危险复杂的地方。带我一起好不好？”

        “真的不行！”伯昆笑着摇摇头，德加尔让步了，情绪低落了下去。

        “那我把你送河的尽头，就在森林外随便看看再回来，行吗？”他眨着眼睛，期待的看着他。

        伯昆终于点点头，说：“做木筏前，我们先要砍一些树，然后用绳子把它们并排捆起来，这样就可以漂在河面上了。”

        “好，我来帮你。”

        伯昆要的是那种直而轻的树，这种树不好找，找了很久才找够。没有绳子，就用柔韧的藤条充当绳子。就这样偷偷摸摸用了两个半月的时间，一个简单的木筏才做好了。

        他们走的那天，是一个月光洒满森林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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