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相知
“咦？景岫，怎么还抱了只如此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回来？”林轸伸手摸了摸景岫怀里那只五彩赤冠锦羽的大公鸡。
“你说它呀。”景岫笑着瞧了那只公鸡一眼，颇为无奈道：“刚才我听见门口有野狗叫得凶，便出门去看，竟见到这只公鸡一人战四犬，正高傲地与它们对峙着呢。奇怪了，我也不知道它是谁家的鸡，但见它这副样子倒真是神气，也不忍它被欺负，便替它赶走了野狗。这下可好，便被这家伙赖上了，无论怎样都要跟着我，我一时无法脱身，便只好将它带了回来…后来，我怕这鸡的主人找不到它会着急，便托马大哥替我问遍了整个巷子，奇怪的是这只大公鸡仿若从天而降一般，竟无一人前去认领，于是我就只好把它先带回来喽。”
“我想着，总不好大公鸡大公鸡地叫它，它总是这般洋洋得意，也合该有个不错的名字才对。”景岫说着，那刚得了新名字的黑足猫崽子。这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独独对林轸一拢草药中的清葙格外喜欢，动辄便要啃食半天，所以两人商量了半天决定也不必费心给它起名字了，就叫他“清葙”便很不错。
“就叫…五德，怎么样？”林轸沉思了一会儿道。
“五德？”景岫默默重复了一遍。
“古语有言：鸡有五德，头戴冠者，文也；足傅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告者，仁也；鸣不失时者，信也。如此便叫五德，岂不妙哉？”
“妙哉，妙哉！”景岫欣喜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对着那只大公鸡笑嘻嘻地叫了几遍“五德”，而它听了自己的名字仿佛更加洋洋得意了起来，将脖子伸得老长，威风凛凛又神气满满，看得两人都不禁想要发笑。
二人笑了一番，林轸便讲起马大哥同他讲的春朝夜市的事，便暗中动了心思，特来邀请景岫同去，这不，也就是这会儿空档里，赵容卿跑了来挑衅他，他便顺势而为，如此才叫赵容卿碰了一鼻子灰。
而景岫一听有这样热闹的事儿自然也是很欢喜的，二人同样越好了时间，准备一同前往。
待天将将擦黑，两波人便一前一后地走进了花朝夜市中，只是他们一波朝东逛一波向西行，故而谁也未曾发现谁。
此地虽是一派开阔空地并未有临阳城中十分之一的繁华，但胜在朴实热闹倒也别有一番野趣。
景岫一边与林轸并肩而行，一边四处张望，心下倒觉得也并未有什么稀奇的东西。
而反观林轸呢，虽未曾言明，神情也是矜持淡然的，然则景岫还是能从他眼角眉梢瞧出一丝期待和喜悦来，也正因为他的期待和喜悦，景岫也觉得这夜市变得有趣了起来。
暖暖的灯笼光渡在他偏冷而精致的五官上，照出一副极好的皮相来，这样的美好，并不似赵容卿那样的风流浪荡子，气势盛如花团锦簇。
林轸的垂眼低眉之间，笑探情盼之际透露着一种随性自然，舒朗旷达，如琥珀琉璃雕成的玉颜神君，行于拥挤嘈杂之地，神情里全是如新生婴儿般的单纯新奇，实在让景岫忍不住想去伸手摸摸他的眉心。
忽然见，景岫感觉到手被一只冰冷的大手包握住了，林轸牵起她的手，在景岫眼前摇了摇，露出浅浅的梨涡，道：“这里人这样多，我可要把你牵好，若真的弄丢了，再找起来一定很辛苦。”
说起来他话中并无半分挑逗之意，但总是如此，景岫还是感觉耳朵微微有些发烫。
两只手紧紧贴在一起，景岫觉察出林轸原本只是有些薄茧的手上似乎有多了些细小的伤口，她心中微诧，略一思索，忽然明白了缘由。
昨日他自告奋勇替自己缝补衣衫，当时景岫便以为林轸定是会缝补的，现如今摸到这些极细的、几乎用肉眼看不到的伤口，她才恍然大悟，其实他并不会缝衣服，他只是，想要为她缝衣服而已。
于是，她也回握住他的手，回握得很用力。只是她还是觉得有些羞赧，于是只好把头偏到了一侧不去看林轸。
林轸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回握，发自内心的笑意便再也忍不住了，只好佯装着也偏了头。
二人就这么尴尬又暧昧地慢慢走了一段儿，景岫才忽然说了句：“以后还是别这么做了，你是神医唯一的徒弟，这手得治病救人，实在是宝贵得很，如今这样倒叫人说是暴殄天物。”
她说得没头没尾，可是林轸却知道她的意思，她这是让自己以后莫要再为她做这些活计了。
可林轸却毫不在意道：“人生一世，做什么才不是浪费一生，到最后谁又能带走一丝一毫，为自己欣赏的人奔走，做自己喜欢的事，我自当心甘情愿，谁又能说是半句不是？”
听他这么说，景岫不知作何感想，只是牵着他在一处摊位前停了下来，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道：“你的手生得这般好看，戴青玉一定好看。”
说着，她便丢出银子，从摊位上拿了个做工不算细致的青玉钏戴到了林轸手上，那玉钏素雅，并无一丝脂粉气，戴在林轸手上，不仅不违和，反而还别有一番风韵。
“这怎么行？”
林轸刚要推脱，景岫便制止了他想把玉钏摘下来的举动：“这是我欠你的，你忘记了？小神医，我说了要赔你的银镯的。”
那银镯本不是林轸自愿戴的东西，有多少年他都恨不得砍掉这段手笔也不想再戴上这屈辱的东西，可现下景岫将这玉钏戴到他的手上，他的心中却莫名有些欢喜。
“那好。”林轸不再推脱，只是宠溺地摸了摸景岫的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你既送我青玉钏，来日，我便用这双手画一幅没骨画赠与你。”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他怎么说了这句诗，景岫细思有些不妥，但又好像很合此时此地此时宜。
就在此时，一道行人手上琥珀彩灯里的光华流转正晃到了景岫的眼睛上，景岫循着那光追看去，竟发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在沿街叫卖。
她咽了咽口水，想着这次逃出临阳时只随身携带了一点儿碎银，今日刚买了这青玉钏便花出去四成，而他们还不知何时才能回去呢，沈韵白虽有钱，但自己也决不能伸手朝上，否则便是连朋友也没得做了。于是这么想着，她便也如从前般将自己想吃糖葫芦的心思强压下了。
可她虽自己熄了这念头，却有人替她想着呢。
见景岫的眼神止不住往糖葫芦方向瞟去，林轸便知她十分想吃。见她巴巴望着实在可怜，于是便拉着她走到小贩跟前从袖中摸出几文钱，伸手拿了三四串儿糖葫芦交到景岫手中。
景岫见他如此善解人意，不禁又是感动又是脸上觉得有些挂不住，幸好林轸接下来的话宽慰了她。
“远远看着这糖葫芦玲珑剔透的，倒十分诱人，我实在忍不住，就来买几支，景岫，你可要替我分担分担，万不能推辞。”说罢，他还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这一动作，倒把景岫心中最后一丝愧意也冲散了，林轸想得这般周全，顾全了自己的脸面，若再推脱，便是实在有些不知好歹了。
于是景岫点头，接下了一串糖葫芦，然后随口说道：“小神医，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所以…要多笑笑？”林轸歪头问她。景岫说这话时，他不由想起了小竹。
“不是。”景岫听他这样问，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所以一定要留在真正开心的时候笑，每一次笑都提醒自己是真正开心的，那才不辜负这样好看的笑容。”
“我现在便是真心的。”林轸听她这样一说，忽然觉得心境也开阔了起来。
“我知道。”景岫很笃定地回他。
那一瞬，林轸忽然感觉，仿佛自己在想什么，只需要一个眼神，她都能知道，不是肆意窥探，只因心有灵犀。
可就在这时，林轸下意识感觉暗处有一道目光正在幽幽盯着自己，他一回头，心下猛然一震。
景岫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忙问他出了什么事。
林轸回过神来，将情绪藏起，只如常道：“景岫，我忽然想起来，方筠的汤药方子中该改几味药材了，不如，你现在这里逛逛，趁着药铺还未关门，我去…抓几服药来，可好？”
“那…那我跟你一起去。”景岫道：“我一个人在这儿又有何意趣？”
“只是我还有一件事儿欲麻烦你。”林轸道：“我瞧着这天仿佛就快要下雨了，不如…你先回去将我晒在院子里的书和草药都收一下，我怕前去药铺耽误时间，若赶不及回去这些东西就要遭殃了。”
景岫抬头看了看天，才发现是有些要下雨的迹象了，这几日风急，他俩玩儿得又太尽兴了，于是自己竟一时未能发现，便不疑有他。
两人就这样在路的尽头分开了。
林轸眼见着景岫消失在路上，终是敛了面上的笑意，冷冷转身对着树行子的阴影里说道：“出来吧，人我已经支开了，有什么话，现在就说。”
话音刚落，便从树后闲庭信步走出一个器宇轩昂，带着银色面具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看林轸如此戒备自己，不禁笑道：“怎么？做了这么久的人，连故人也认不得了。”
林轸冷冷拂袖道：“当日一见凤仰月的车驾我便料定七日之内，你必会出现在此地。说吧，你来这里，是来杀我，还是要带我回去？”
“哦？”男子声若清凤鸣，想来面具之下一定有一张极英俊的脸庞，他一听林轸此言，便不疾不徐道：“长离，我在你们这些小辈儿心里都成了什么妖魔鬼怪了？月儿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既不想杀你，也不想带你回去，只是有一笔很划算的交易要同你做。”
“交易？”林轸蹙眉不解。
“是了，交易。”男子饶有深意道：“此处人多眼杂，说话不方便，你且所我来，相信我，这桩交易对你我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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