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阴影
“你今后就住万春殿吧。”
正舀着的调匙一晃，鲜美的肉汤溅出大半，洁白的汽冒上来，太子模糊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可窥到皇帝那双含威的目，终是没说出什么来。
“这几年，那些谏臣对东宫颇有微词，说什么朕的太子沉迷游猎，过度宴饮，不听教诲…朕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一是要看看，太子究竟是否是他们说得那样，二是为了尽为父的职责，好好教导于你。”
皇帝头脑昏沉地坐起身，按按胀痛的太阳穴，顺手指了指那唯一不是剑器，而是由麻纸的塞的满满当当一格。
“那些奏疏都是批评你的言行的，这几年东宫的大事小事，上头都写得明明白白。”
什么？父皇陛下监视自己？
姜犀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下狂跳。
这么多——
那，他豢养乐童和道士的事儿父亲知道么？他以前做了那么多蠢事…哦，对了，还没到昌平十三年，还好还好，相比于养刺客和谋反，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就算只有这些，也是黑历史哪。
太子有些心神不属，望向远处那厚厚的一摞奏疏，手中的调匙没拿稳，“啪”地掉到了汤盅里。
而后转头，对上了皇帝戏谑的目光。
“你若想看，自可以去翻看。”
坐立不安片刻，姜犀明咬咬牙，厚着脸皮起身，挪到那约摸少也有二三本的文书前。
“可看出来什么名堂了？”
身后是帝王低沉的声音，少年手一怯，阖眼复睁眼，视死如归地取来翻看，对着眼下工工整整的字迹，整个眼眶似乎都在突突。
“我…”
“嗯…为父想问问，这个珍珠做的弹珠，有何特别之处呢？”
“偷盗来的牛肉是何滋味？好吃么？”
“那个叫鱼帛的乐童，让为父猜猜，这乐童姿容定然比宫人都要美，不然也入不得我儿的法眼。”
“想仿效先朝之族，等翅膀硬了，就去做草原做那将军？那这得怪我！都是阿耶不好，把你那可汗打到了北荒，再过几年要是他降来京都，怕等你当了皇帝，就再没机会投奔他啦！”
……
手中是实实在在的证据，太子面红耳赤地咽咽口水，不知不觉间，两股也开始不住发颤。
记忆中，父亲好似没揍过自己吧？
会不会痛，会不会很痛？
某人满是绝望地回忆一通，发现自家阿耶的确没动过手，但若对旁人么，大约直接是…拖出去砍了？
太子性子是刚烈，可也眼明心快得很，瞬息决断，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自家父皇陛下的榻前，默默跪地。
“儿臣知错了，我不该如此任性，失了父皇陛下的脸面，我保证，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如此了…”
少年俯下倔傲的脊背，三拜之后，低垂下了脑袋。
那长睫亦是乖巧地垂顺着，颊上还挂着忏悔的眼泪，人见怜惜。
他当然怜惜，但为人父母，总要让孩子知道孰是孰非才对，何况他是太子，的确犯了不该犯的错误，是一定要他这个为父的纠正过来的。
不能心软，不能心软，不能心软。
他这是教导太子，要是惯坏了，以后还怎么治理国家？
姜俟昭心里默念了三遍，堪堪按下自己要伸出的龙爪，不过语气再冷不下去，只好将就着面上肃穆些。
他算是体会到玉娘当年的辛苦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是为父生得，到底如何，为父当然心里清楚。”
皇帝叹了口气，示意太子起身。
“你一直乖巧聪慧，只是到了爱玩闹的年纪。少年血气方刚，又生在平和的年代，游猎嬉戏本是常情。你素来课业重，又要代我处理政务，我本不欲多加束缚苛责你。”
“父亲…”
少年被帝王牵着坐下，水汪汪的眸子抬起来，似是很受感动。
“可是你是太子，大徵这艘大船未来的掌舵者。”
皇帝正襟危坐，言到此处，即使是病着，也显现出来十二分的威容。
“言行代表着大徵的尊严，大徵的法度，大徵的气度。身为君，这些都是必然要做到的。勿以恶小为之，知道了吗。”
看着正色的父亲，姜犀明亦敛容凝神，坐得端正。
他自己也曾不以为然过，可很久之后，他才知，原来父亲这样的皇帝，是千百年都出不了一个的。
可自己呢，自己却不及父亲的三分气魄，又哪里配做这大徵的太子呢？
“儿臣，儿臣知道了。”
少年耷拉下了脑袋，手指扣着皇帝衣摆上的龙戏珠纹:“可我…”
可他害怕，他没有父亲的毅力，坚持不下来怎么办？当太子都这么累，当皇帝岂不是更累了？
“你定然可以。”
皇帝慈蔼的目光略过太子的发顶，宽厚的臂膀遮去了外头七八分凉意，笼罩在身上的，其实是适宜温暖的阴影。
那阴影拭去自己的泪，还带着他的温度。
“古人道:言传身教，为父相信，为父能做到，太子也可以做到。犀明，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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