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是以，广昌王便在那三条大河的源头，也就是最净之处，按上引水的空竹。在广昌王府偏殿内设置盛水的石钵，在其上方的左右侧各放置一高一低的空竹，各自固定在竹筒做的支架上。

        三条大河的河水便虚空落入高处的空竹，再自高处的空竹落入低处的空竹，引入九幽。高处的空竹盛水满后，便自动下倾，将水倾入低处的空竹。空竹竹尾敲石，发出“哆”的声音。

        高处的空竹一竹水流结束，低处的空竹，便翘头扬起，远离石钵。如此一回合，广昌王府里便有一批执念极深的鬼魂，已洗涤干净。

        不携带任何记忆的投胎入凡尘，进入轮回。

        林真真毫不迟疑地端起来装满无忧净的粗陶大碗，快速饮完。三声“哆”后，她饮满忘川水，无忧净，流离渡，她顿觉神清气爽，再无凡尘扰心。

        惊得旁边一头汗水的广昌王李文书，捧起她喝空的白玉盏，手足无措，“您不哭几声，感慨几句，犹豫几百秒，或者，问问这些功效如何，都是干什么的？好歹凡间走一遭，就这么，就这么直接喝了。”

        他刚刚就去处理了一只恶鬼骗走了十八只女鬼的紧急事件，不过三柱香的档口。

        都说历劫归来，广昌王的文书会端忘川水，无忧净，流离渡，请仙家饮下。清却凡间留下的残余杂念，还仙家自由身。她道是下凡前，父皇东海水君打点的有点多，他们不好意思，另外赠送的。故而引她到这偏殿，喝这三大碗水。

        现在看，是舍不得了。

        眼见一个中年男子在她这个小辈面前，马上就要为几碗取之不尽的水哭出来。

        “不，不是，不是，我就是，就是口渴”，林真真有些难为情，立刻改口，顺着广昌王李文书的话说。指着摆在最中间的无忧净说，“那是，什么，干什么的，我多喝了没事吧？”

        “只喝了这个？”

        “对。”她迟疑地点头。

        还沉浸在悲痛中的广昌王李文书，背对她，拍着脑袋，“那可不是一般的水，我该如何与东海水君交代。”

        他嘀嘀咕咕地自说自话，她听了半响，什么也听清，不得不加重音量，重新又问了一遍。忘川水，无忧净，流离渡，看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实则，每次使用都有记录。原本李文书收了东海水君的好处，打算只给她喝清却杂念的无忧净。

        又收了北荒地君的好处，打算给北荒大皇子喝忘川水，流离渡。偷偷觅下一份忘川水，无忧净，流离渡组合套餐。来日往魔族高价售卖一份。

        现下，计划全乱了。

        懊恼中的广昌王李文书，自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挥在她面前，仰天闭眼道，“罢了，罢了，无忧净喝满三杯，莫说望尽前尘的，这下你是彻底忘了凡间过往，再无机会想起。是我广昌王府的失误，这是给你的一次性赔偿，三万两黄金。”

        她喝孟婆汤不就已经了却凡尘了吗？

        见这李文书哭哭啼啼，大约是心疼银子，心疼的连话都说不对。对镜描妆的林真真很是不好意思，愁苦地收下这三万两黄金。

        既然诸事已毕，回禀天君不用她去，她便准备走。那广昌王李文书忍不住拉住她，见四下无人，与她强调，“这是你，自己喝的，千万别说出去，不然。”

        “嗯？”

        “这是我的私库。”他小声的说。

        见广昌王手下李文书神色严肃，一副不可告密的样子，难道是怕天君知道他受贿怪罪。万一他扛不住天雷业火，供出东海就不好了。

        林真真立刻明白，与广昌王手下李文书交头接耳的说，“明白，明白，我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让广昌王的李文书把心放肚子里。又将银票塞回李文书手里，“哎，地上掉银票了，我刚回来身上没带钱，这肯定是您的。”

        见林真真是个很上道的人，收回三万两黄金的广昌王的李文书又瞧了瞧那三个永远滴不满的石钵。

        知晓北荒大皇子马上历劫归来的他，怕照顾不周。为了图方便，特意带这位东海二公主来偏殿等候，好为他二人制造机会，再续旧缘。

        那可是忘情用的忘川水，清却杂念的无忧净，还有断了尘缘的流离渡，对神仙修道之人的效果是极好的，从未听到喝了，还未忘掉的。

        为了弥补这个小错误，李文书决定亲自送林真真出九幽。

        行到广昌王府大红门外，站在一片幽蓝河水之上，广昌王手下李文书还是忍不住，改行做一把红娘。

        彼时，林真真已行到金光闪烁的未来桥上，走过这道桥，便出了九幽。

        旁侧，遥遥飘渺无方间，亭亭青盖铺成一条现在桥，那是用来看的。没有鬼魂可以走那里，也没有仙家可以驻留。

        再往旁侧，便是因为亡魂过多，而折了九十九道弯的黄泉，里面流的不是水，是幽幽鬼火，掉落进去啃噬魂灵仙元。

        在这鬼火尽头的过去桥上，便有北荒大皇子。那时，他排在无垠魂魄中，等着喝孟婆那一碗忘尽前尘的婆娑汤，便也是这一身疏离淡漠。

        广昌王的手下李文书想给林真真介绍，被她拒绝了。

        李文书说这位北荒大皇子，在凡间是她的夫君。听了这话，当时想走的林真真驻了脚，抬头瞅了瞅他的样貌，心中暗暗称赞。下凡历劫，眼光还是很好的。

        见跑神的她没回答，广昌王的李文书以为她有意，又说了，北荒大皇子只比她晚了几个时辰挂掉。还特意问她要不要见一见他，打个招呼，留个念。

        天底下，有那位神仙历劫后，还特意跑去留念的？那留的都是极真心的悔恨泪，定是收收捡捡，下次决计不再犯的深刻决心。

        这决心，她已经有了。

        况且，她可是实打实喝足了孟婆汤，无忧净，流离散，忘川水，仙道四大忘水。就没想过再记起来什么。

        是以，见了不过是大眼瞪小眼，就像现在一样，她连忙摆手，“不作数不作数，大皇子切勿当真，不必记挂在心，权当不存在。”

        “当真？”北荒大皇子深深地看着她，声音沉沉坠地，一字一顿，阳光下的琉璃眼瞳恰似东海万顷红浪，被镇海神铁针叨扰过，裂纹迸现。

        “比真金还真。”她快速点头，未有迟疑。生怕他不信，又伸出三个指头，做指天发誓状。

        舒阳那玉瓷般的脸颊一会儿白，一会儿青，复杂交错后，脸色才稍霁，额头隐隐透出来的汗珠。

        他执起她指天的手，放下来，轻靠几步上去，嘴角弯了弯，低喃道，“那样也好，那样也好。”

        一双透彻的琉璃美瞳，竟掐出了许多水来，深深沉沉间夹杂了许多笑意。

        眼珠子在北荒大皇子握上来的手背，滚了几道，她想使劲抽出来的手，始终没抽出来。

        登徒子。

        舒阳欲再说什么，她立刻截断话头，“哎，如果你要再续前缘，就不必了，如果，你是来感谢凡间旧缘，不必了。如果你是来参加亲弟满月宴，怕是还要等上几日，我东海才迎客······还有，麻烦把我的手松开。”

        林真真一副公事公办，很冷漠的说完。

        对面的人，始终毫无反应。

        她有些恼火，歪头打量舒阳，脸颊被浅黄发带不停抽打。林真真回头瞧了瞧身后万顷东海，眼睛瞬间受不了地眯起来。

        初升的朝阳红光四射映入水中，天海相连一片通红。风吹过，海面就像是红色的鳞片，风若大些，海面又似千山万山如同着了火。一轮红日在广阔的天空任意通行，逐退星月绿树红花，普照大地。

        耀眼极目，看久了，确实很晃眼。

        难怪他流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她晓得。

        她抬了抬空闲的另一只手，打算掏出几颗珍珠安慰他。这些珍珠，各个有鸡蛋那么大，都是世间罕有的宝物。

        就是拿来与夜明珠比较，也不逊色，在晚上还可以照明用。若是，拿来磨成珍珠粉敷在脸上，美容效果也是极好的。

        在林真真还没掏珍珠前，收敛情绪的北荒大皇子，笑着向她作揖，“二公主，我们重新认识下吧？”

        “什么？”不过凡间匆匆一世不作数，有这么值得高兴吗？

        “在下北荒舒阳，拜见东海二公主。”那流水溅玉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一身出尘白衣，在她面前弯成直角。

        红涛推血浪，海风骤起，刺眼的阳光令她有些懵。

        “哦，东，东海林真真。”她屈膝回礼，浅黄色的衣裙在海风中徐徐招展。“刚才，那捆妖绳是你的吧，小仙在此谢过。”

        她掏出一枚鸵鸟蛋大小的珍珠，递给舒阳。刚才说话时，林真真无意间扫到舒阳的手，见他虎口处有一道很细的疤痕。与打锯齿鲨鱼时，递来捆妖绳的那只大手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宝葫芦状的，黄豆大小。颜色比舒阳的皮肤略深一点，手指合拢时看不到。

        “举手之劳”，舒阳摇头表示不必，“珍珍二字，可是芦鞭坠遍杨花陌，晚见珍珍的珍。”他沉吟一番，问。

        “嗯，我还有事先走了。”

        收起珍珠的林真真，随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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