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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以己度人


牛斌:“俗世烟火,我挺喜欢这样的生活,你呢?”

        刘霓笑道:“你我本身就在红尘俗世,谈何喜欢不喜欢的,大人说得我糊涂了。”看在这顿饭的面子上,装傻呗。

        牛斌突然道:“他叫贺泉,本是名锦衣卫,当年因案被刘景误伤头部而致残。”就是刚才的汉子。

        刘霓瞳孔微缩,“大人什么意思?大人今日带我来这吃饭,难道是要父债子还?”

        牛斌:“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我也不可能做出伤害你的事。为何这般敏感多疑。”

        刘霓回想,刚才进来一见到叫贺泉的汉子时,他身上的那股子莫名的戾气,很明显。只是很快便被他压抑下去,虽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可见事情也远没有表面的那般祥和。

        刘霓笑道:“大人喜欢俗世烟火,那您是否知道民间流行一句话,‘出来混的迟早要还。’我义父混迹权利之地,这么多年得罪的人肯定不少。想必牛老大人也会跟您耳提面命,小心行事谨言慎行吧,怎的落在我面前就成敏感多疑了?”

        牛斌摊手无辜,“你看,我只是说一句话而已,你就反驳这么多。”

        刘霓喝茶掩饰,对牛斌她一贯是能躲就躲,这次答应他出来吃饭,主要是因为温佐珩这事她先斩后奏,承了牛斌的情。

        可误解由来已久,如果牛斌对她有偏见,倒不如说她对牛斌也有偏见,“对不住,一时冒进。倒让我想起与大人那次交手,大人分毫不让差点废了我。自此我就长了一个心眼。”砍人好过被人砍。

        牛斌一愣,笑道:“你可真记仇,那都哪年的事了。”

        也没几年,初到锦衣卫,三四年前吧。那次因管束手下无力,被牛斌以儆效尤,刘霓不服与他打了一架,最后刘霓败在牛斌的钢刀之下,之后刘霓还专门学了克制钢刀的软鞭,只是一直没机会再与牛斌切磋,一直心存不服。后来刘霓行事越发谨慎,管束手下也严苛,只是再无机会罢了。

        回想当年自个的幼稚,刘霓不小心碰掉桌上的筷子,伸手去接,牛斌也伸手,可还是刘霓手快,抓住下滑的筷子,而牛斌抓住她的手。

        一碰即松开,牛斌不自在地喝了口茶,刘霓倒神色自若地把筷子放好,给牛斌和自个续茶。

        沉默许久,久到刘霓都想开口说:咱们吃完了回去该干嘛就干嘛去吧。而这时院子传来小孩的啼哭,大约是摔倒了。

        牛斌:“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刘千岁如今正得圣宠自然如日中天,可圣意难测,若那日失宠便不好说,你作为他的义女,难道没什么打算?”

        刘霓自然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即使刘峰再混账无能,她也是跟他一条船上。只义父能有今日全靠圣宠恐怕不真,不过跟牛斌辩解这些并无意义。

        “大人觉得我需要作怎样的打算?”大义灭亲?寻求庇护?

        “我并没有恶意,只你孤身一女子,在这世间不容易。”

        刘霓心中冷笑,怎的就这般肯定我义父没有好下场?劳你费心考虑他义女的后路;或者你干脆说你想庇护我,就像你此刻罩着的这叫“贺泉”的人一般,只不知届时是藏于何处。

        “大人对我起了怜悯之心?亦或是”爱慕之心?刘霓笑得邪魅,盯着牛斌方正的脸,直盯到他慢慢浮现出可疑的颜色。

        若是杨怀忠之流,刘霓会笑着无情地戳灭他的念头。

        可牛斌不行,就像他曾用绣春刀压在她脖颈上,义正言辞地警告:“这次放过你,小心以后别叫我再逮着。”对这个曾打败过她的人,刘霓心存敬畏,仅此而已。

        如今他都想替她找后路,她为什么要把话说绝,自己堵了这条“后路”?她又不是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一切都需要立马站立场,认为世间非黑即白。现在刘霓明白,原来人为了利益是可以有模棱两可的态度的。

        “刘霓,我”牛斌想解释,但显然被什么给卡住了。

        碗内残羹上漂浮着一层凝结的油面,刘霓垂目思忖片刻,问:“你会娶我吗?”

        牛斌一震,盯着刘霓脸上真诚神色下的瞳仁,在研判她到底几分真几分假。而牛斌的犹豫迟疑,让冷笑浮上刘霓的嘴角。

        她站起身,毫无犹豫:“牛大人,刘景对我有养育之恩。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可你给出的筹码太低,凭什么我要背着忘恩负义之名投靠你,而我背叛刘景你又不能护我周全,我又不傻。”说完便要起身离开。

        牛斌的心思刚被撩起一线希望,猝不及防地被她抛出“娶她”的诱惑而震撼,尚未从诱惑中醒来,又被她的衡量算计气痛。这样严肃的事情被她如此儿戏,牛斌觉得前所未有的被戏弄,一种屈辱油然而生。

        他起身去追刘霓,见她跟院中的两个孩子嬉笑挥手,才想起自己未给银两,匆匆掏怀

        等出了院门,已远远见刘霓的背影,牛斌喊她:“刘霓。”

        刘霓充耳不闻,牛斌追上时她依旧健步如飞,气得牛斌一把拽住她胳膊,刘霓侧头笑道:“怎的,吃饱了饭,牛大人是要现在跟我比试一场吗?”

        牛斌差点七窍生烟:“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刘霓盯着自个胳膊,“大人倒是先好好说话啊。”

        牛斌一噎,松开她的手,“叫你你也不听,就会拿话堵我,咱们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说会儿话吗?”

        午后的天空洒下碎银般的阳光,刘霓忽而一笑,比那银耀的阳光更刺眼,“牛大人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你我都知道彼此之间隔阂的天堑在哪儿,你又避而不谈,要我假情假意地敷衍你,有何意义?”

        牛斌双眼一暗,“是我没考虑清楚,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需要跟家”

        “大人,我只是举出其中的厉害关键之处,并没有其他的妄想之意,如果唐突了大人,我在这里向大人赔罪。”刘霓向牛斌抱拳郑重一礼,“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刘霓头也不回地拐了街口。

        “摆脱”牛斌,刘霓的心里却痛快不起来,她知道牛斌这人重情重义,不轻易许诺,尤其婚姻这么严肃的大事。她不过是欺负他实诚,利用两人之间不可调和的身份说事,“堵”了他的话。刘霓可不信自己何等魅力,能让牛斌抗拒整个家族与她在一起,她知道牛斌不会,她亦从不幻想。所以,没有办法让它结果,何必让它开花,不!连根芽都不必。

        可是刘霓仍恨,恨他的“擅自做主”,轻易参与她人生的决断,她好好的,谁需要别人的怜悯安排?何况她跟义父这些年,怎的就诅咒般他们不会有好的结局,凭什么?

        不知不觉回到府舍,刘霓愣住,那她和他呢?

        屋前小院中,一人坐在椅上,头微微后仰靠在官帽椅的塔脑上,正闭着眼享受细碎温暖的冬日暖阳。

        他肤色皙白,暖阳之下更显洁白莹亮,眉目恬静祥和,从他微翘起的嘴角可断定,他此刻心情愉悦。

        刘霓会心一笑,刚从牛斌哪儿领的一心的乌烟瘴气,此刻被眼前的一幕一扫而光,心下更是自嘲一笑,男色当前,岂有不好好欣赏的道理。

        转而又想,如果不是背靠义父,温佐珩怎会安然坐在这里晒太阳。既然享受权利带来的好处,那也要承受其带来的坏处,世间的事总不会好事占尽坏事全无。想到这儿,刘霓整个豁然开朗,静静地瞧着眼前一副:美男沐浴暖阳图。

        独自享受的人自成一幅画,而赏画之人又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角落里两三人正怯怯私语,被推搡出来的阿呆憨笑着向刘霓行礼,而正惬意的温佐珩也被打扰,恍然发现刘霓回来。

        他是侧面对着刘霓,稍一扭头,就看到站在不远处,长身玉立的刘霓。

        晚饭时,惯常的菜色,两人沉默地吃饭,偶尔发出筷子调羹与碗轻嗑的细小声响,跟以往一样又不太一样。说不出哪里不同,没有多余的交流,他吃他的,她喝她的。但刘霓就是感觉出两人之间,自上回他要求到院中晒太阳,而她答应了之后微妙的变化。

        快吃完饭,刘霓才悟出这其中的变化,在于他不再紧绷着冷眉冷眼,在于她对他光明正大的“窥视”,表情淡淡而非厌恶,在于他偶尔也会抬眸施舍她一眼,她心浅浅一笑。

        等饭后刘霓到前院找杨怀忠,跟他说下午来不及交代的事。

        杨怀忠瞧着眼角眉梢染上喜色的刘霓,问:“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刘霓莫名其妙恨他一眼,“你有没有听清我所说的。”

        杨怀忠忙不迭地点头:“知道知道,就是牛大人叫我给什么我便给什么,极度配合。”

        刘霓知道牛斌雷厉风行的办事手腕,只午饭一事刘霓毫不客气地揭开“遮羞布”,把他暗藏的心思赤果果地曝露在太阳底下,让刘霓回来后心生了愧意,所以才来叮咛一番杨怀忠,以掩饰心中的不安。

        刘霓笑骂他:“皮猴。”

        杨怀忠嘻嘻一笑:“哎哎哎,大人莫慌走呀,可是温公子那有了新进展,才让你这般如沐春风?”

        刘霓将信将疑,“我有吗?”

        杨怀忠的小眯眯眼瞬间亮成星星眼,“哎哟大人,你这简直就是少妇呸呸呸少女怀春,春意荡漾,啊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刘霓被他逗笑,却没逗留在温佐珩的事上,而是问他:“你觉不觉得牛斌这人有点烦”“人不坏,就是呆板无趣得紧。”刘霓还是没有说出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牛斌严格也算是杨怀忠的顶头上司,在上司面前说另一个顶头上司的坏话,好像不太妥,杨怀忠够滑头,“那是因为大人心中早就有了温公子,才会觉得牛大人不够有趣。不过牛大人长相是不如温公子哈。”最后一句说得贼心嘻嘻。

        说得刘霓就像贪慕温佐珩的容色。

        不过好像也没错,美好之物,谁不喜欢,就像陛下那位香消玉殒的美人,刘霓初见时可是被惊艳到目瞪口呆,就差流一地哈达子。

        “大人,渊云定的规矩可是先说的那个人就输了,你和他的赌约我也是压了银子的。”杨怀忠极担心他压的五十两银子,那可是他的全部身家,也不知当时抽的什么风,非要凑热闹。

        当初渊云跟刘霓约定:赌约里她若先开口破了规矩,就算她输,需要支付双倍的佣金,还有双倍的赌金;若是温佐珩先开口,刘霓只要支付给渊云请教的佣金即可,赌金原数奉还。

        而旁人压赌刘霓,若刘霓赢了便是渊云赔付赌金,输了被没收赌金。

        当初渊云提出这等奇特条件时,杨怀忠还帮刘霓说过话:“你这是不相信咱们大人啊?”言语中含着警告意味。

        渊云笑得风轻云淡,“不是不相信大人。大人想从我这里取得法子让温公子对你先生爱慕之心,那大人就得按照我的意思来,如果是大人毁约在先,就不能说我的法子不行。”

        以免影响我以后的生意。那是他的言外之意,刘霓想。

        经杨怀忠这么一提醒,再想今日中午与牛斌一起的不愉快,便显得刘霓过于较真小气。她厌恶牛斌自作主张干涉她,可以己度人,不知温佐珩是否也一样厌恶她对他的安排控制?

        “大人?”见刘霓脸上现出冷意,杨怀忠疑惑。

        刘霓敛息,“无事,我会让你赢了那五十两银子。”

        杨怀忠高兴得手舞足蹈,“当真?大人您真是太好了!”全然没有发现刘霓眼底的那丝落寞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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