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疯妈
细雨变成了滂沱大雨。她浑身淋成落汤鸡。
走过第三街区时，路边有一个疯了的母亲，跪在街道旁，抱着婴孩，在路边大哭。
地球人中的贫民。贫民中的贫民。
母亲几乎是穿着破布条，才几个月的婴孩被她搂在怀中，无声无息的。
待她走近，看得更真切了。
婴儿的抱被黑乎乎的，像是很久都没有洗过，从抱被中露出的小手和小脚都冻得黑紫，鼓囊囊的，亮晶晶的，流着黏稠的脓水。这婴儿一动也不动，小身体安安静静的。她的小脸蛋在路灯下偶一闪露，那苍白发青的脸色，安静得叫人害怕的神情就叫阿达明白，这孩子已经断气了。
做母亲的哀嚎无边无际，响彻整条街道。
她以头抢地，用方言说着痛彻心菲的咒语。
阿达停下脚步，拼命搂住这位绝望的母亲，不让她再疯狂地磕向地面。
血顺着她的额头，流到脸颊上，又流到下巴，然后一滴滴落在她的光腿上。
她好像看不见阿达，眼神狂乱悲痛，自顾自地还是大声叫嚷，用崩溃了的嗓音。
“我家里没有燃气，也没有吃的！我要给她喂奶，可是我已经没有奶了！我的孩子，饿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谁能帮帮我，谁能帮我给她看看病！谁能帮帮我！”
阿达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来，又将帽子里的钱币费劲地取出来，塞到她的手里。很显然，这个母亲已经完全精神失常了。她可能活不过即将到来的寒冬了。阿达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又将黑帽子使劲扯下来，覆盖住孩子可怜的小身体。她俯下身，看了看孩子的小脸蛋。大眼睛沉沉地闭着，长睫毛耷拉在脸上，这是一个小女孩的脸。多么小啊这个小女婴。如果活下来，到了明年，就会是一个活蹦乱跳的漂亮小姑娘了吧。
她对这个已经疯了的母亲说，“拿着这个钱，好好给孩子安葬，好吗？”
疯妈完全没有听进去，仍在大声哭嚎。
阿达使劲抱住她的脑袋，大声说：“停一停！停一停！你清醒一点，孩子已经死了！不会再醒过来了！”
疯妈愣住了。眼神中的狂乱变成了空洞。
阿达扶住她的脑袋，正告说，“听我说，把孩子安葬了，你去吃一顿饱饭！然后找一件厚衣服穿，知道了吗？冬天要来了，你这么穿也会死的！明白了吗！”
疯妈摇头，眼神从空洞里渗出哀伤。
“我的孩子已经死了？”她像是开始接受这个事实。
阿达咬咬唇，不忍心重复那个字，她说，“她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那里很暖和，有很多好吃的，她再也不会受苦了。”
“她不再受苦了？那里有吃的？”
“有，那里什么都有。”
“那里在什么地方，我想去看看她。”
“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过想见她，只要回去喝杯热茶，吃点东西，躺下来，睡一觉，就一定可以看到她。她会到你的梦里来的。”
疯妈的眼神里慢慢露出笑意，她好像真的在前方的空气里看到了孩子。
趁着这会疯妈安静下来，阿达扶起她，离开大雨滂沱的街道，到旁边大楼的雨檐下。
“你的门牌号码是多少？”阿达问。
疯妈似乎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机械地回答：“5门2203。”
阿达掏出手机，迅速地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出去。
“回去吧，回去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六点，服务站的人会过来……带孩子安葬。都会好起来的。知道吗？现在商铺都关门了，没吃的卖了，你能等到明天吗？服务站的人走了以后，你下楼去买点吃的。能记住吗？”
疯妈不理会，满怀爱意地看着怀中的孩子，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她的脸上忽然又闪现出只有身为母亲才独有的爱的光芒。阿达这才注意到，她其实长得非常非常美丽。打结的长发之下，疯妈有一张楚楚动人的小脸，眼睛的颜色是浅紫色，鼻尖唇尖微微上翘，有一种娇俏的表情。
她笑着抬起头，对阿达说，“你看，我的乖宝贝睡得多香啊。”
阿达一怔，明白了她仍旧是个疯子，不知道在这街上已经游荡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刚才说的门牌号是不是真的。
阿达使劲摁响居民楼门房的电铃。一个睡眼朦胧的老大爷开门走出来。
“谁呀？”
“请问，您知道，她是不是住在这栋楼里吗？她刚才说，她住5门2203。”
“哎呀，她已经在这条街哭了两天两夜了，烦都烦死了。很多人投诉她！可是我能怎么办！这一带根本没人管！”老大爷抱怨起来。
“那我送她回房间吧。我已经替她约了……约了服务站，明天早上六点……”阿达说。
“外人可不能进去，我们这栋楼只能让平民进入。你有证件吗？”老大爷突然警惕，眼睛上下打量阿达。
“我是军事生，但学生证没带。”
“那我就不能放你进去了，谁知道你到底从哪里来的，万一出了事谁负责啊。来吧，把她交给我吧，我送她上楼。真是烦死了，睡个觉也不得安生。疯子我告诉你，你再跑下来，我就报警！让火星警局的那些人高马大的火星警察把你抓进监狱打一顿你就老实了！”老大爷恶狠狠地对着疯妈说，随即抓过她细瘦的胳膊，将她往电梯间拽。
阿达刚想说他几句，看到疯妈仍沉浸在幸福之中，一边哄孩子一边微笑，便也不忍大声说话打断她的美梦。
看她进了电梯厢，阿达搓搓双臂，转头准备跑回学校。
就在电梯门关闭的那个瞬间，疯妈对着她的背影说，“她叫阿达。”
阿达一愣，说，“真巧，我也叫阿达。”
暴雨中一个人在奔跑。
身体左侧，心脏部分，血管扩张异常。
地球人的心脏脆弱不堪，常常心痛不已。这也是火星人理解不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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