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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93章


这样热闹的氛围只维持到春节过后,病房里火红的贴纸一卸,众人该上班上班,这个不大的单人小屋里又回归寂静。

        苏寒对放疗的反应越来越明显,胃口变得极差,双腿肿胀,渐渐从不愿意走路到无法走路。

        苏佳忆在医院的时间变多,却只在他床边坐着,而不看他。

        每每看他,她的心就会绞着痛。曾经那么机灵又骄傲的少年,现在听人说话总要先反应一会。

        十五这天,苏佳忆和倪清月又来到了那个寺庙。

        她们来得早,山顶还蒙在雾里。

        这次不再着急地坐观光车,她们跟着人群,一阶阶走上石梯,来到山顶。

        这座山没有名字,在旭城却人尽皆知。

        往往说起“去爬山啊”,大家就会不约而同来到这里。

        这是苏佳忆第一次登上山顶,许多彩色的布用绳子系着,飘在空中,挡在山的边缘处。

        布上有人们写下的歪歪扭扭的愿望,还有些小孩子气的对话。

        苏佳忆认真看着,大雾渐渐散去,露出城市清晰的轮廓。

        她这才发现,在朝阳的那一面坡顶,有一棵十分眼熟的大树,枝干粗壮,枝条繁茂。

        是合欢树,还没到开花的季节,整棵树都在沉睡。

        她扶着树干,胸膛剧烈起伏,用力呼吸着高处的新鲜空气。

        直到整个鼻腔被洗涤一新,她还是没有想好在布上写下什么。

        那面倪清月已经收笔,见她还没写,吃惊地问着。

        苏佳忆垂着眉想了想,说:“不写了。”

        走回山腰上的寺庙,苏佳忆买了几炷香,虔诚的闭眼,脑中却还是一片空白。

        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想起了苏寒。

        以前学医很累,他在哪都能睡上一觉。可是现在,苏寒开始变得怕黑,每次苏佳忆想关灯,他都会语气恳求,请她点开洗手间的小灯。

        有时趁他睡着,苏佳忆偷偷把灯关掉,他立刻就醒来,眼里都是血丝,眼神有些恐惧。

        她问过许多医生,但没人能给出准确的答复。

        正想着,苏佳忆忽然觉得手上一痛。

        她慌张地睁眼,才发现香灰落在右手,位置怪异,在手掌外侧靠近小拇指的地方。

        倪清月也看到,接过她手中的香插在炉中,拿出湿纸巾擦拭她的手。

        苏佳忆不再感觉疼,只觉得紧张。

        她冲到一旁站着的僧人面前,伸出手,急切地问这是什么寓意。

        僧人双手合十,没说出个子午卯酉。

        倪清月安慰她:“肯定是好事。”

        苏佳忆冷静下来,不再纠缠,默默点了点头下山。

        到晚上,她手上被香灰烫过的位置起了个水泡。

        苏寒先看见,也不说话,手指围着那水泡绕圈,眼角水红。

        “怎么啦?”苏佳忆抬着嘴角问,“心疼啦?”

        苏寒慢慢把目光从她的手向上移,最后与她四目相对。

        许久,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苏佳忆眼眶发胀,飞快移开眼神,伸手帮他整理头上的帽子。

        “头疼吗?”她问。

        这次苏寒答得快:“不疼。”

        “撒谎。”苏佳忆捏了捏他的鼻子。刚刚出去打水时,她特意问了护工,才知道下午苏寒头疼得受不了,咬住被子,满头是汗,打了药才好。

        她拿出润唇膏,一点一点涂在苏寒的嘴唇上。

        这是他熟悉的味道,也是多亏这个润唇膏,他的嘴唇才没像其他病人那样干裂。

        说来也怪,苏寒什么事都不瞒着她,包括生病这样天大的事。唯独头疼,当着她的面,他总是否认。

        润唇膏收起来,苏寒似乎才反应过来她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地笑着。

        苏佳忆也无奈地笑,觉得好玩,拿出相机,对着他拍。

        “头疼吗?”她又问。

        苏寒看了看镜头,又看了看她,还是那个答案:“不疼。”

        “下午呢?我没来的时候,护工都告诉我啦。”

        她从取景框里等着苏寒的狡辩,却看到他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神亮亮的,冲她说:“我爱你。”

        苏佳忆手一抖——这人犯规。

        -

        没过几天,林京白如约到了旭城。

        她拎着行李箱住进倪清月的小公寓里,没一会又嫌弃实在是有点乱,想去投奔苏佳忆,被倪清月按下。

        她们在小花卷相聚,有阵子没来,孟哥还能准确地叫出她们每个人的名字。

        即使一直没怎么见面,但三个人之间并不尴尬,还和往常一样地聊天搭茬,互相开玩笑。

        苏佳忆没再隐瞒,在她问起苏寒时,说了实情。

        林京白倒是没像其他人那样,说什么“向前看”“会好的”,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安慰苏佳忆。

        她握着啤酒瓶想了想,发了个网站给苏佳忆。

        “我前男友做的,临终愿望清单,你们可以试试,”林京白介绍,“把愿望列出来,还能找到和你有一样想法的人。”

        倪清月:“然后呢?”

        “然后就…不知道。”林京白回答。

        倪清月笑喷:“那这有啥用?有什么愿望写纸上不就行了吗。”

        “我也是这么说的,”林京白朝她眨了下眼,“然后就成前男友了。”

        她们的笑声洋溢在店里,笑够了,林京白接着说:“其实他哪哪都好,没想这么快分手的。但他丫说我什么都不懂,那还能忍?”

        苏佳忆喝了口酒:“你这是第几个了?”

        林京白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然后胳膊一抡:“这谁能记得啊。”

        “我去北京一趟,是不是五步一个你前男友?”倪清月调侃。

        “这才是活着的意义,像你们这种专吊一棵树的多没劲。”

        林京白斜了倪清月一眼,补充:“哦你不是,你还多个宋渊。”

        倪清月咬着牙反驳:“也不知道是谁,上大学的时候单相思自己的老师,还偷人家衣服回来。”

        “滚蛋,姐那不是单相思。”

        倪清月咂舌:“这么多年,你还是觉得每个男的都喜欢你?”

        苏佳忆有预见地捂住耳朵,果然下一秒,林京白就怒吼着扑到倪清月身上。

        孟哥来上菜,看到这一幕,表情震惊:“都大姑娘了,怎么还和以前一样。”

        尽管这样,苏佳忆不得不承认,这是苏寒住院以来,她吃过最轻松的一顿饭。

        仿佛真的回到大学时期,要赶在宿舍关门之前回去,在水房叮叮咣咣洗漱,睡前会收到苏寒的晚安短信。

        身处那段时间里的她,还急着想要长大,想离开校园,有自己的事业与家。

        而此刻,她却想有时光机,能回到那时。

        这顿饭结束得迟,苏佳忆也喝了不少酒。

        她踩着夜,满身酒气地赶到医院,陆呈熙和苏寒妈妈正在走廊说着什么,苏佳忆草草打了个招呼,推开了病房的门。

        苏寒在睡觉,眼睛紧紧闭着,没被她吵醒。

        她觉得晕乎乎的,用力摇了下头,试图清醒,然后坐到他身边,抽出张湿巾擦拭着苏寒的手。

        一下一下,顺着手指与掌纹。

        她看着这双苍白的手,想起之前,他曾摔倒在路边,右手侧面在柏油路上蹭出不远,血淋淋的一片。

        苏佳忆一顿,缓缓将自己的右手翻过来,恍然地反应过来,前几天被香灰烫伤的位置与苏寒曾经擦伤的位置几乎完全重合。

        或许是醉意上头,或许是压抑太久,或许是有些糟糕的联想,她低着头,努力分辨自己的情绪。

        她脑海回响着林京白的“临终愿望清单”,觉得难受。

        怎么就临终了?

        苏寒是在她的哭声里醒来,他实在没精神,连喘气都觉得费力。

        眼前就是他心爱的女孩,坐在酒精的味道里,捧着他的手,哭得不能自抑。

        苏寒眼底氤氲出一片水汽,用力坐起来一些,抬手擦着她脸上的泪。

        这几乎是这段时间以来,苏佳忆第一次在他面前放声大哭。

        借着酒意,她将规矩自己的那些条框扔掉,不再隐忍。

        “怎么了?”苏寒伸长胳膊,像抚摸小动物一样顺着她的背,“谁欺负你?”

        “苏寒。”她鼻头红红的,哽咽着叫他。

        他嘴角勾着:“嗯?”

        “你骗我,你说过会一直送我花,”她的眼泪连成线,簌簌地落,“家里的花瓶都空好久了。”

        苏寒没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给她擦眼泪,擦着擦着,他的眼眶里也蓄了水。

        房门被打开,苏佳忆没回头看,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是陆呈熙。

        他显然被屋里的气氛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拽苏佳忆,语气责备:“你干嘛呢?这样对苏寒不好。”

        “你对他好,”苏佳忆红着眼,用力推开陆呈熙,“你把他治好啊。”

        他闻到她身上的酒气,质问:“你在这撒酒疯呢?”

        “陆呈熙!”苏寒着急,但也做不了什么,手在空气中虚无地抓握。

        直到苏寒妈妈走进来,苏佳忆才冷静些许。

        “佳忆,今天家里的热水器换了,水特别热,你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明天周末,你来陪苏寒,好吗?”苏寒妈妈温柔地给她裹上围巾,还往她的口袋里塞了个暖贴。

        苏佳忆点头,乖乖走出病房。

        可是下一秒她就蹲在走廊,手捂着脸,眼泪无声地从指缝流淌。

        苏寒,你听见了吗?家里的热水器换了,两个人也可以洗热水澡了。

        一整夜,醉意反反复复,苏佳忆的眼泪也断断续续。

        她做些奇怪的、七零八碎的梦,翻个身,抹一把湿漉的脸,然后继续睡。

        清晨时,她才彻底清醒,好好洗了个澡,坐在朝东的那扇窗前看了会初生的太阳,打开电脑,点开了林京白昨晚发来的网站。

        确实是个不错的网站,画面精美,也有不少人使用。

        大部分都是得了绝症的人,有的在孜孜不倦更新自己与病魔抗争的日记,还有些真的按着自己的愿望清单一点一点实现,附上照片与感想。

        苏佳忆滑着鼠标滚轮,几乎把每个用户的愿望清单都看了个遍。

        总的来说都是大同小异——去旅游、蹦极、纹身或者是通宵打游戏、连着吃十个冰淇淋。

        偶尔有几个特别的,比如写一本自传和把日记本烧掉。

        苏佳忆想了很久,并没把这网站给苏寒看。

        她只是趁他醒着,装作无意地问起他有什么想做的事。

        苏寒几乎睡了一整个上午,输液、翻身都不醒。

        一醒来,他糊弄似的吃了几口饭,就把饭盒放在一旁,认真思考苏佳忆的问题。

        “想做的事?”他问。

        苏佳忆点头:“就是那种你一直很想做,但还没机会的事。”

        苏寒抬起左手敲了敲额头,望着天花板,回答:“我想…做一个好医生,还有就是…和你在一起生活。”

        旁边的护工大哥听着,淳朴地笑了起来,提醒他:“不是这种,得是那种具体一点的。”

        苏寒看向苏佳忆,得到肯定的眼神之后,他又沉思起来。

        过了会,他给出答案:“做一个仁心仁术的医生,能攻克很多难题,治愈很多患者。”

        他的神色无比认真,看向苏佳忆,继续说着:“想和你过最普通的生活,柴米油盐,哪怕会为了谁买菜而吵架。如果哪天下班早,我们还可以一起去看电影。”

        这就是他对“具体一点”的理解,或者说,这就是他人生中想做,但还没机会做成的事。

        苏佳忆和护工大哥都不再说话,屋里的氛围安静得有些怪异。

        她手指在电脑的触控板上滑动,悄悄关闭了那个网页。

        短短几分钟没说话,苏寒就又歪着头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一下午。

        傍晚时,苏佳忆见他还睡得香,正好苏寒妈妈在食堂买饭,她就交待了一声,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想着去接一接苏寒妈妈。

        “今天累不累?”

        见了面,苏寒妈妈并不让她拎什么东西,只是一如既往地关心她,她也一如既往地回答。

        回病房的路上,苏佳忆能感觉到她的步伐很快。

        想她是担心苏寒,苏佳忆安慰地说:“苏寒一直在睡觉,估计还没醒呢。”

        苏寒妈妈捂住心口,表情担忧,轻声解释:“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心悸。”

        苏佳忆点点头,不再劝她慢下来,也走得飞快。

        手机铃声响了一下,苏佳忆拿出来看,是倪清月发来的,说梵音打算开个花店,问她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花。

        苏佳忆一边匆忙回复,一边说:“要不明天我给您挂个号,也拍个片子吧。”

        还没等她回答,电梯门徐徐打开,门外站着护工大哥。

        看见她们,他的脸都皱在一起,焦急地一拍大腿:“可算回来了,小苏送到icu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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