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003年9月19日，阿斯塔西亚
第十八章2003年9月19日，阿斯塔西亚
【是谁坐在盛开的苜蓿花丛中，
自清晨起就在放声歌唱？
那是一位有着亚麻色头发的姑娘，
她的樱桃般的嘴唇美妙无双。
在夏日明亮的阳光下，
云雀的歌声在回荡，
爱情在她的心中发芽滋长。
——德彪西·《亚麻色长发的少女》】
维罗妮卡陷入了黑暗的长梦。
梦里是1999年12月31日，千禧年的最后一天。她提着一个小小的皮箱来到玛丽安娜广场。她那天穿了一件白色的毛呢大衣，围着长长的红色围巾，那条围巾是她在来的火车上亲手织的，珂赛特总是忘记戴围巾，每次都会来找她，撒娇要和自己共用一条，所以维罗妮卡总习惯把围巾织的又宽又长。十二月的阿斯塔西亚很有些冷，维罗妮卡将围巾向上拉了拉，静静坐在喷泉池旁，从皮箱里拿出一本薄薄的画册。
那是这一年来小有名气的风景画家艾琳·卡亨·安德维普的画。
维罗妮卡摸着画册的边缘，微微笑起来。线条柔美的双眼弯起来，眼尾越发显得长而美好。
艾琳·卡亨·安德维普……艾琳小姐，那是以前她为珂赛特取的绰号。那时候她把小小的珂赛特抱在膝盖上，指着雷诺阿的名画上那亚麻色长发的少女，微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说，你看，那孩子有多么像你。我小小的艾琳小姐。
自那之后，维罗妮卡有时便唤她艾琳小姐。
所以在三个月前，维罗妮卡第一次在书店看见这本画册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这位风景画家是她最亲爱的妹妹，她小小的艾琳小姐，她最宝贝的珂赛特。
在这本画册的最后一页，画者的后记中说，她下一本画册会是沙漠蔷薇卡斯提亚公国。
‘我会在这里逗留两个月，最后一站是阿斯塔西亚。’
在看到那一行字的时候，维罗妮卡就决定启程前往阿斯塔西亚——尽管她当时还在地球的另一端。
她写了一封信给‘艾琳·卡亨·安德维普’的出版社，希望他们将其中夹着的那封信转交给妹妹，与此同时，她也写信给编辑，让编辑在她新近出版的游记后加上她的后记。
‘我期待着与你的再次相会，在阿斯塔西亚，我的艾琳小姐——我最亲爱的妹妹。’
花了两周的时间赶到阿斯塔西亚，维罗妮卡一直在这里等待着。
三天前她终于收到了编辑转寄过来的信，迫不及待的拆开后，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1999年的最后一天，一起在玛丽安娜广场等钟声吧？就像以前那样。听说每年这个时候卡斯提亚都会放很漂亮的烟花，我想看那燃烧的花朵在你琥珀一样美丽的眼眸里盛开的样子。
旅途里遇到了许多许多的事情，我都想亲口说给你听。在来这里的路上我认识了一个朋友，我想把他介绍给你。那些没有你的时光，我都想要与你分享。
能够再见到你，我就别无所求。
……我很想你。’
所以维罗妮卡这一天才会在这里。在这里等着珂赛特的到来。
将蔷薇色的信纸从画册中拿出，轻轻贴在嘴唇上，维罗妮卡就看见了珂赛特。她坐在昏黄的灯光下，轻咬着笔杆看着纸张，那是维罗妮卡怎么纠正她都改不过来的坏习惯，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睁的大大的，有泪水慢慢涌上来。她写完最后一行字，安静的伏下/身趴在桌子上，将柔软的贴上信纸，眼泪无声的沿着她的脸颊滑落，她说，我很想你，维罗妮卡。
维罗妮卡只能放轻了声音，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对着哭泣的珂赛特说，不要哭啊，珂赛特。
我也很想你。想到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都觉得难过起来。
所以……
“别再哭了。”
维罗妮卡喃喃。
片刻之后，她微微笑起来。
“没关系的，不会再让你哭了。”
“我们终于要再见了。”
——再见了之后，你就不会再哭了吧？
……
…………
………………
正当奇犽对着昏迷的维罗妮卡一筹莫展的时候，小杰拍了拍头，恍然大悟。
“对了，还有雷欧力啊！”
“……他不在这里吧？”
“不啊，我刚才还看到他了！”小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雷欧力的号码，“刚才我看到他在和一个女孩子搭话，本来打算和他打招呼的，忽然感觉到这里有很强的念，就从那边赶过来了。喂喂，雷欧力吗？”
……雷欧力一定会恨你的==
奇犽默默的想。转而注视着维罗妮卡，这一看他忽然惊了惊，迅速将念集中在眼睛上用了【凝】。
“喂，小杰，你看这里。”
小杰奇怪的看过来，一边对电话那头的雷欧力报了这里的位置，一边条件反射的用了凝——
“这是……什么？”
奇犽的脸色冰冷下来。
“我不知道。一个人拥有两种念能力不稀奇……但是拥有两种念就太奇怪了。”
是啊，太奇怪了。
血红与纯黑的念力交缠着，在维罗妮卡的体表躁动不安，那深红的念力隐隐给了奇犽极为不好的感觉，黑色的念力在她全身流窜着，一丝一丝地渗入体内。而红色的念……
在蒸腾。
眼前的场景与很久以前的某一幕重合起来，奇犽的脸色忽然变了——
“这家伙……做了什么制约啊！？”
这个样子……简直和小杰强制成长杀死尼飞比特之后的样子如出一辙！
维罗妮卡胸前的十字架闪动出一丝细微的光，黑色的念忽然暴动起来！如同黑色的巨蛇一样紧紧缠绕着维罗妮卡！维罗妮卡的身体剧烈的抽搐起来，红色的念也随之沸腾，然而漆黑的念越来越强，生生将红色的念压制了下去！维罗妮卡极为痛苦的弓起身子，脸庞因为窒息憋的发紫——
“快把她放平！”
雷欧力焦急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小杰和奇犽连忙摁住维罗妮卡，强制她躺平了身体。穿着一身蓝色西装的雷欧力飞快地跑过来，打开随身带着的急救箱就开始了抢救。
……
…………
………………
维罗妮卡在广场上一直等到了午夜时分。
来这里看焰火迎新年的人是如此之多，玛丽安娜广场上放眼望去尽是人山人海，想要在这里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呢？
1999年最后的钟声响起的时候，她微微叹了口气，夜空中响起礼炮的声响，数朵烟花在夜幕中炸开，轰华绚烂，拉下了20世纪的落幕，也拉开了21世纪的序幕。千禧年结束的钟响之中，维罗妮卡仰起头来，凝望着夜空中无数绚烂盛放的花朵。那些灿金、明绿、艳紫、朱红的焰火燃烧如盛开的花朵，倒映在她的眼眸之中，有如万千星辰向着她的眸光坠落。
当她再度低下头的时候，她于拥挤的人群里看见了珂赛特。
在成千成万的人之中，维罗妮卡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她。
亚麻色的长发，白皙而美丽的侧脸，和她印象里没有什么不同，包裹在黑色的修女服里的侧影纤细而美好，一手提着木箱，一手抱着一大束香豌豆花。
墨绿的花梗长而纤细，坠着绮丽的花朵，那缤纷的花色簌簌的摇动着，被焰火的光芒照亮——那是维罗妮卡最喜欢的花，她几乎能想象到珂赛特挑选这些花朵时候的模样，蔷薇色的嘴唇微微嘟着，饱满的唇瓣因为这个动作显出一种玫瑰花瓣一样柔软的褶皱，最后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抱起一大捧香豌豆花，在最漂亮的一朵上用力的亲一下，然后笑着对花店的人说“我就要这一束了”。
维罗妮卡微笑着站起来，对着少女的侧影伸出手来——
“珂——”
她忽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啪——！”
一枚金色的焰火在夜空中骤然炸开，那耀眼的光芒将漆黑的夜空照的如此明亮，也照亮了这广场。那绽放的声音是那样响亮，响亮到盖过了维罗妮卡的呼唤，响亮到维罗妮卡觉得自己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在焰火金色的辉光之中，维罗妮卡只看到珂赛特了。珂赛特正被一个男人拥在怀中，那个看似温柔无限拥抱着她的男人微微的笑着，将手从她的怀中抽了出来——
啪嗒。
皮箱和香豌豆花一起从珂赛特手中跌落，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鲜血汹涌而出，洒落在花色缤纷的香豌豆花上，也有几滴溅上了男人俊秀的脸庞，然而男人依然微笑着，微笑着任由珂赛特的手攥紧了他的衣襟，微笑着对珂赛特说了什么。
然后，他用那只染着珂赛特鲜血的手，从她的胸口扯走了那串蓝玛瑙的玫瑰念珠。在将念珠抢到手里之后，男人露出了一个很是孩子气的笑容。只有找到好东西的小孩子才会露出那样的笑容，那么天真那么残忍。
然后，再也没有然后。
男人随手把珂赛特推开，让她就那样倒在地上。他的动作是如此的漫不经心，不管过了多久，维罗妮卡都无法遗忘他每一个动作里透出的不以为然。他杀死她，他扔掉她，就像扔掉一件垃圾一样。那个黑发的俊秀男子，就这样将珂赛特的玫瑰念珠缠在还带着她鲜血的手腕上，很是随意的插/进口袋里，踩着满地的香豌豆花，在人群的尖叫声中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连一眼都没有施舍给地上的少女。
鲜血从少女的身下流出，那殷红渐渐吞没了香豌豆花，焰火在夜空中一朵又一朵的绽放，绚丽的光辉一次又一次照亮少女的脸庞，只是无论那辉光有多明亮，也无法倒映进已经死去的眼眸。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空洞的大睁着，却已经什么都已经映不出了。
而维罗妮卡只是睁大了眼睛，在距离他们那么近的地方，无言的注视着。
一直一直，就那么注视着。
——现在想想，维罗妮卡在那一刻，就已经疯狂了吧。
……
…………
………………
雷欧力最终是在广场附近的小诊所里把维罗妮卡抢救过来的。
“如果有条件的话，还是把她转到大医院去治疗吧。”雷欧力脱下白大褂，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虽然看不太出来，不过我怀疑她内脏有很严重的损伤。”
奇犽靠在墙上，沉着声音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她那时候的样子，和小杰那时候很像。”
雷欧力愣了愣，然后猛然反应了过来——毕竟是曾经差点让他们失去挚友的情况，他大概这辈子都无法忘记那副惨状了吧。
“你是说……”
“制约。和念力有关的制约。”
奇犽的眼神暗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那个红色的念，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
小杰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了。
“我刚才打电话问了云古师父。我问他有没有人能同时拥有两种念，师父告诉我不可能。”小杰的声音低了低，“但是那个时候，维罗妮卡身上确实有两种念力。”
暴动的赤红，和压抑的漆黑。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是怎么说的吗？”奇犽望向病房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有人给了她念能力。”
——神在送我来这里的时候，给了我念能力。我选择的能力是读取物体的记忆。只要亲吻一下那些无生命的物体，我就能找到我想知道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做到的，但是那两个能力中间的一个，应该就是那个人给她的念能力。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
小杰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等维罗妮卡醒了以后我们问问她吧！”
奇犽脚底一滑，顿时一个趔趄。
“你怎么想的啊？小杰！”他整个人都快崩溃了，“那女人怎么可能告诉你！”
“可是那是维罗妮卡啊！”
小杰用明亮的黑色眼睛看着奇犽。
“如果我们问的话，维罗妮卡一定会说的！我们是同伴不是吗？”
“……”
奇犽一噎，愤愤的把头扭到一边。
“你愿意这么想就这么想吧。”
……
…………
………………
维罗妮卡醒来之后，靠在床上发呆了很久很久。小杰坐在床边，奇犽靠在床边，片刻之后，还是小杰先开了口。
“你还好吗，维罗妮卡？”
亚麻色长发的少女安静的摇了摇头。她的脸庞苍白得令人觉得心惊，连嘴唇都不见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很疲倦似的垂下来，在眼底扫下淡淡的影，病号服下的手腕白的发青，显出一种死灰似的质感。良久，她才吃力的露出一个笑来。
“我没事。”
她连说话都带着虚弱到极点的味道，气息孱弱。奇犽无意识地皱起眉头，然而不等他说什么，维罗妮卡再度开了口。
“抱歉，一直以来，都没有告诉你们这件事。”
她恍惚的笑起来，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令奇犽想到将死的蝴蝶。
她的声音很轻，慢慢的说了下去。
“从另一个世界来是真的。七十亿分之一的代价是真的。在找妹妹是真的。我没有对你们说谎。”
“但是……三年前，我已经找到我妹妹了。然后，她被人杀死在我面前。”
“只有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对你们说。”
奇犽留意到，那个微笑已经成了惯性的维罗妮卡，只有在说这件事的时候，没有笑。
“杀死了我妹妹的男人，他叫库洛洛·鲁西鲁，是幻影旅团的团长。”
维罗妮卡低声说。
她在念起那个名字的时候也是极为平静的，然而这份平静却让奇犽感觉到了一阵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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