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无尽回廊44
无尽回廊44
“你会后悔吗？”
顾苕月独自站在黑暗中, 黯淡的月色在她的身侧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让她本就过于纤细的高挑身形显得更为瘦削。
“做出这样的选择……”
“你会后悔吗？”
顾苕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厌倦：“我的事情, 还轮不到你来评判吧。”
对面的人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顾苕月盯着她, 一个字一个字地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身形停了下来，那双与顾苕月并无差别的眼睛中却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眼瞳的光芒, 仅仅闪烁着玻璃珠在月光折射下散发的金属光泽。
“我要证明, 你的选择是错误的。”
顾苕月愣了一下, 随后带着几分嘲讽地冷笑道：“错误的？你在说什么大话，系统没有定时维修坏掉了吗？”
少女却没有回应她的讽刺，只是站在她不远的对面, 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属于ai的哀伤。
顾苕月顿了顿：“我的选择一直都是正确的。我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只是想要活下来而已, 这有错吗？”
“活下来？”少女扯了扯嘴角, “什么样算活下来？你该不会已经忘记，你已经死了吧？”
听到这句话，顾苕月的瞳孔瞬间缩小，脸色也变得苍白。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住口！”
“你以为你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帮助那些怪物，你就能获得永生？”少女蹙了蹙眉，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痛苦还是不忍, “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你已经死了的事实？就算你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回到——”
“我叫你闭嘴！”顾苕月猛地转过身, 一双眼睛中满是红血丝, “你懂什么？怪物？你以为你是什么？你能理解什么？是你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故土、失去了一切吗？你只不过是一个复制品、程序……一段数据！你懂什么？！”
少女上前一步, 声音中带着几分哀戚：“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顾苕月瞪着她：“你怎么知道，嗯？！你怎么知道？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你既然说他们说的是假的，你到底是说为什么啊！你说啊？！说啊！！”她的声音已经接近破音，每一个字似乎都噙满了血泪。
少女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身形在月光下显得黯淡又哀伤。
顾苕月咳嗽了两声，抬起手擦了擦那张苍白的脸上残留的泪痕。
她深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就这样冷冷地与少女对视着，直到她的气息再度恢复平稳：“我最后再说一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也为了这里的生命能够得到安宁。”
少女动了动嘴唇：“「生命」……这里已经没有多少「生命」了。”她抬起头，神情平静，“但是没有关系，你说得对。一切都是为了「生命」的安宁……”
我已经把钥匙和希望都交给了她。
如果是她的话……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吧。
在尝试念出「薇薇安」这个名字的时候，曲月忽然感觉太阳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晶石光滑的表面上显露出一道道裂缝，无数道璀璨的金光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光点逸散而出，随后急速地向曲月的方向涌去。
几乎是触碰到这些光点的瞬间，曲月就感觉眼眶一片湿润，大滴大滴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两颊流下。
薇薇安没有骗她……
这确实是只属于她的东西。
……这是属于她的「记忆」。
安全区、离开、不安、第一次见面的惊喜；
相认、陌生的玩家、队友、一起在学院中探索；
规则、异常、无尽回廊、丧尸、接踵而来的死亡；
纸条、死人、活人、异类、玩家与丧尸之间的联系；
ai、人体试验、欺骗、复制人格、舞台……
……第一次死亡……
第二次、第三次……
以及如今的第四次。
原来……
原来，她真的已经在这个副本里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
曲月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双腿一软，顺着墙壁就瘫坐了下来。
钟离俯下身来扶住她，却没有问她任何问题，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只是用那双苍金色的双目静静地望着她，眼瞳中有着些许的苦涩与无奈。
曲月很感谢钟离，在这个时候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忽然想起了在记忆中，他们每一次进入「无尽回廊」时，走过那条镜子般的长廊、经过那些过去记忆的轮番折磨后，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
二十几年的记忆尚且如此……
……钟离先生，又是如何以一己之躯，挡住几千年的「磨损」？
光是想起这些曾经被自己忘却的回忆、想起那些死在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的同伴、想起一次又一次尝试得到的却始终如一的结局……
这份馈赠带给她的并不是面对ai「萨恩」与那些丧尸的勇气与胜算，而是一种深深的绝望。
死亡时的痛苦被回想起来的瞬间，曲月感觉整个人似乎都要被撕裂了。
她也明白过来薇薇安说的话的意思——
阅读这些记忆的「代价」，就是永远不可能欺骗自己、苟活在这个安详的假象中；却也让人失去了斗争的勇气，带来无穷无尽的绝望。
就在这时，她却听到钟离的声音响起。他望向曲月，没有急于询问到底看到了何等记忆的焦急，也没有责怪她一蹶不振的指责或是同情。他只是静静地望着曲月，问了一个问题：
“曲月，看了这些后，你想起来这些「记忆」，是如何被储存下来了的吗？”
曲月已经有些涣散的瞳孔微微一缩。
是她……
是之前的她，还有一直陪伴在她身边见证这一切、失去这一切的钟离。
第三次死亡前，他们终于抵达了之前从未抵达过的地方。他们站在了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boss「萨恩」面前，透过它和这个虚假的空间与数据洪流，到达了这所剧院真正的「舞台」。
而在那之前，他们就做好了对策。但曲月当时并没有猜到这个空间同样具有「轮回」的性质——甚至还是清除记忆进行轮回的形式，仅仅想着要用个人终端录下来与「萨恩」的对话。
她意识到，与「萨恩」的那段对话，或许触及到了比这个副本更大的东西——这个荒诞的死亡游戏的核心。她想要保存下来这段录音，想尽一切办法在玩家内部传播，寻找突破这个游戏的方法。
然而，每一次钟离都做了一件事——
——记录下来他所见证的一切。
至于钟离为什么选择不告诉她，第二次死亡正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读心」。
「萨恩」能够通过脑电波的方式与曲月的思想接轨，在那瞬间她所思所想就全部被扫描为数据，从而被它读取。
但是它却对钟离这个来自星海重天之外、远胜于它的强大灵魂束手无策。
而这些记忆，也只有藏在钟离的脑海中，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曲月缓缓地点了点头：“……都记起来了。”
钟离静静地望着她：“那么你知道，为什么薇薇安要帮助我们么？”
曲月怔了怔，
望着钟离，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真的不明白。
即使拥有了所有的回忆，知道薇薇安的「诞生」实质上是萨恩为了让顾苕月替它卖命，以「永生」的许诺哄骗顾苕月而为她制造的ai复制人格，她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薇薇安会帮助他们。
于情，薇薇安与顾苕月同生一体，顾苕月为了维持学院稳定听从萨恩的指令，身为复制人格ai的她本应该更倾向于帮助本体才对；
于理，薇薇安虽然是顾苕月的复制人格，但本质来说也是ai，是萨恩的同类，她没有理由和萨恩对着干。
但是，她偏偏就这么做了。
她冒着风险，一次又一次在萨恩的眼皮底下把他们死亡后逸散的数据中的一部分偷走，储存在了这块小小的晶石中。
可这是为了什么呢？
她这么做，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
见曲月神情茫然，钟离温和地摇了摇头，俯下身与她静静地对视：“曲月，因为在这个空间中，除了「萨恩」外，所有的一切，本质来说都是你们的同类，都曾经活着，曾经拼尽一切地活着，却又止步于此。”
“普通的玩家也好、监察会也好、秩序组也好……哪怕是那些失去神智、变为怪物的丧尸……”
“在一切的最初，他们也都是人类。”
“摩拉克斯，你在看什么？”
环佩相碰、茶香盈漫，凭栏而望，日辞西山、千帆泊岸，半城起炊烟。
彼时，有人曾经在他的身边，这样问过他。
“看丰年收成，市井商街。看收成如何、时节和宜……”他轻笑了一声，“只是想看看璃月的人罢了。仅仅是看着，便会觉得心下平和安宁。”
那人笑了：“帝君是在看古城下的千秋历史峥嵘，寻思过去功名后人何以评说？”
钟离淡淡看他一眼，轻笑一声：“说笑了。你分明知道……”
他将目光再度转向璃月，苍金色的双瞳写满了温柔：“……我在看什么。”
“而人类最伟大的一样东西，”钟离的神情中似乎有几分怀念，“经历了这么多，你理应比我更明白这一点了吧。”
曲月抬起头，怔怔地望向钟离。
那双琥珀色的双瞳中满是温暖的笑意，他向曲月伸出了手：“所以，还要再试一次吗？”
曲月望着那只纹理细腻的黑色手套、从肩头滑落而下的棕色束发，以及那双在黑暗中灼灼的苍金色双目，忽然感觉心里又有了一点力气。
她望向钟离，握紧了颈间已经布满裂缝的晶石，向钟离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走吧，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人类最伟大的一件东西……
……就是失去一切后，还能够站起来，夺回这一切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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