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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砸场子的来了


江云与华紫音回房休息时,还未到酉时。初夏的午后,略微有些发烫,令人忍不住瞌睡连连,两人又赶了大半天的路,吃过饭后,更加昏昏欲睡,左右无事,便各自在房里歇下。

        大约才浅眠了一个时辰不到,两人听到楼下传来动静,似乎有几个蛮不讲理的客人进了店,正在和掌柜的周旋。江云睡意全无,侧身贴着门窗,用手指捅破了一个小孔,看着一楼大厅。华紫音的房间在他隔壁,她也同样惊醒,从床上翻身下来,贴着自己的门窗,捅破小孔往外面观望。

        只见柜台前站了三个汉子,两胖一瘦。大厅里本来还有五六桌客人,见到这三人凶神恶煞地走进来,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有几个胆小的,干脆直接溜走,只剩下约莫两三桌食客,约莫四五人,蜷缩在角落里,自顾自吃饭,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那三个后来的汉子,摆明了就是来找茬的。两个胖子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穿着青灰色的铠甲,露出半个雄壮的臂膀,头顶光溜溜的,然而后脑勺却梳着一撮撮小辫子,有些类似胡人打扮。他们怒目圆瞪,各自踹了一条凳子,一手撑着掌柜的前台,一手握着腰间的大刀,看上去极为凶狠,喘着粗气对掌柜的说:

        “把钱票银两全都拿出来!”

        原来是强盗——华紫音心里想,已经伸手握住了自己的修罗刀,打算一见不对就冲下去,拔刀相助。

        掌柜的已经浑身颤抖,哆嗦着拉开抽屉,从里面捧了一堆碎银子出来,双手奉上,那站在两个胖子中间的瘦子,顶着一头板寸黄毛,额头上还裹了一圈黑色方巾,手执长戟,做武人打扮,面色阴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犹如秃鹫阴鸷,他稍微侧头,右手边的胖子立刻会意,一只大手跟熊掌一样,在那掌柜的手心一卷,就把所有碎银子全都掏了出来,揣进了自己兜里。

        “就这点?!”左手边的胖子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快点!全拿出来!”

        掌柜的面露难色,几乎跟丧家之犬般哭道:

        “各位爷行行好,真的就这些了。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家底都翻出来了,请您几位大人有大量……”

        “他奶奶的!耍你爷爷!”左手边的胖子飞脚一踹,就把掌柜的红木前台给踢掉了一大块,脚力之猛,令人瞠目结舌。

        华紫音在楼上看不下去,推开门就要下楼,却把一只手拽住了胳膊,她回头一看,是江云。华紫音见他拦在自己身前,也不知道是何用意,还道他是不放心自己独自下去,心里一甜,刚想开口说话,却见底下站在中间的那个瘦小个子突然从腰间抽出了一块金牌,牌子上没有任何花纹雕刻,只赫然写了一个“仇”字,笔力苍劲,仿佛烙印般。那掌柜的见了这块牌子,顿时吓得面无血色,连身子都跟着软了下去,跪地求饶,然后手忙脚乱地把几个大抽屉全都翻了出来,手跟筛糠似的摇着一剁银票,颤颤巍巍地递给那三个强盗。左手边的汉子接了银票,吐出舌头往食指指腹沾了点唾沫,熟练地数了数,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这才像样子。”

        “还有没有?”右手边的汉子瞪眼看着已经瘫软在地的掌柜,那掌柜的已经欲哭无泪,双手一摊,嚎啕大喊:

        “真的没有了,几位爷不信,可以自己过来看看。”

        站在中间的瘦小个子微微偏头,右手边的胖子立刻绕过柜台,蛮横地翻箱倒柜,除了钥匙、剪刀、锄头一类的杂物,的确没见到更多的银票或是银锭,这才抬头,摇了摇脑袋。那站在中间的小个子点了点头,三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栈,剩下一片狼藉。只是在他们转身之前,本来缩在大厅角落里的几个食客,看上去应该是习武之人,一见到他们亮出的金牌,吓得魂不附体,也一溜烟跑了。幸好那三个土匪当时忙着搜刮财物,没注意到他们,否则真不知是否会被剁成肉酱。而那掌柜的对着三个人的背影连连磕头,丝毫不敢起身。那三人走至门口,左手边的胖子又回头道:

        “我家小姐下月初三要下榻宁芳,爷爷我推荐了你这家客栈,记得提前清场,还有小姐的住宿要求、饮食偏好、作息规律,全都写好了,一一照做!若是错了一星半点,就等着脑袋搬家吧!”

        说完,那胖子扔了一个小本子过来,正好打在掌柜的怀里,然而他是背着身子扔过来的,臂力强劲,位置精准,当真令人佩服。掌柜的手抖得厉害,却急忙翻开那小本子,一页页看过去,越看脸上流汗越多,用袖子擦拭,口干舌燥,然而半点不敢怠慢,跪在地上把小本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对着门口三叩九拜,然后把小本子仔细收进怀里,双手合十,念叨着阿弥陀佛,做了差不多一盏茶功夫的祷告,这才一瘸一拐地站起身。躲在后厨的店小二见人都走光了,这才哆哆嗦嗦地出来,扶住他家掌柜的,道:

        “掌柜的,您没事吧?”

        那掌柜的见这店小二关键时候缩在后面,等敌人走了才过来放马后炮,大袖一甩,喝道:

        “去去去!你小子方才干嘛去了?!”

        那店小二显然已经有了经验,赔笑说:

        “您老别生气,那几位大老爷咱们哪里惹得起。我这不是怕您万一有个闪失,我好替您去找外援啊。”

        掌柜的怒气冲天,斥道:

        “外援,呵呵!普天之下,还有谁是仇……仇皇殿的对手!”

        他说出“仇皇殿”这三个字的时候,声音突然压得极低,就仿佛犯了忌讳,都不敢让旁人听到。江云和华紫音站在二楼,本是听不到的,只是他们内力够强,又看了那掌柜的口型,联想到方才那三名土匪亮出来的金牌,心里便明白了,那几个人可不是一般的绿林好汉,看他们的衣着打扮,行事作风,的确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仇皇殿门徒。

        华紫音往日行走江湖,不仅听说过仇皇殿的种种恶行,也曾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和一些仇皇殿的门徒起过冲突。只是她遇到的都是些虾兵蟹将,要么在欺负良家妇女,要么像今天这样抢劫门面,她是个行侠仗义的性子,好几次都及时出手相助,把那些匪徒打得落荒而逃,因此仇皇殿许多人也都知道了她的姓名与绰号。不过她可不在乎被仇皇殿视为眼中钉,像这样的武林□□,自当人人得而诛之。华紫音见那掌柜的年过半百,双鬓已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收拾着自己已经分文不剩的柜台,而那店小二则忙着扶起七零八落的桌椅,还有几把直接摔坏了,碎成一块块的,还得修修补补,两人皆是愁眉苦脸,掌柜的更是老泪纵横。看到此情此景,华紫音胸中愤懑不平,提起修罗刀就要往下冲。

        “紫音,你做什么?”江云喊道。

        华紫音看了一眼江云,道:

        “我去把钱追回来!”

        江云一愣,没想到华紫音如此古道热肠。

        “你去不去?”华紫音看着江云,她心想,当初对付霹雳堂,江云毫不手软,显然也是嫉恶如仇,这次追击仇皇殿,他定然会和自己同去。然而,江云的反应却让她大跌眼镜:

        “不要多管闲事。”

        不要多管闲事?华紫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会是从江云的口中说出来的话?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作风,还是那个当初在安庆城外竹叶林替她解围的江云吗?华紫音怔怔地看着江云,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然而江云站在走廊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座玉雕般,冷漠、疏离。华紫音很想问问他为何变得如此绝情,但是心想再不追出去,那三个仇皇殿门人只怕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她咬住嘴唇,头也不回地飞奔下楼,夺门而去。

        江云见她义无反顾追了出去,眉头微蹙,也快步跟了上去。

        宁芳是一片开阔的平原,夏初时分,繁花尽谢,草木丛生,走出客栈几步,华紫音便注意到脚下的泥印,再抬头望天,雨过天青,一道绚烂的彩虹正弯过头顶,犹如天桥。华紫音停步不前,仔细查看了四周的脚印,发现这一路泥泞,自南往北,踩出了三对脚印,蜿蜿蜒蜒,沿路而上。从鞋型大小看得出,应该就是方才仇皇殿三人。他们显然满载而归,兴致高涨,也放松了警惕,没有匆匆离去,而是大摇大摆,优哉游哉地从客栈出了门以后,一路往北。

        竟然都不觉得做贼心虚,这帮仇皇殿的走狗,果然嚣张至极!

        华紫音郁愤难平,提刀向北而上,大约走了三里地,见到一处露天酒肆,那三个仇皇殿门人围坐在一张锈迹斑斓的木桌旁,桌上堆了一叠海碗,还有几坛子酒,正在畅饮。华紫音悄悄潜入酒肆后方,贴着矮墙,打算伺机而动。

        方才在客栈,掌柜的毫无还手之力,这三人几乎连恐带吓就把钱财搜刮一空,因此华紫音也没机会看清这几人的武功路数。见他们的着装,与之前自己交手的那些仇皇殿门人类似,只不过上衣颜色更深一些,也不知是否代表了高阶门徒的身份。不过,华紫音对自己的武功很自信,对付这几个看上去痞里痞气的货色,应该不成问题。只是,她刚想行动,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往身后一看,却发现四下无人,只有雾霭山岚充当自己的背景,而江云却不见人影。

        他终究是没有跟来。

        华紫音想起他方才试图阻止自己追出客栈,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以他的武功,完全可以秒杀对方,为何会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这和之前剑斩霹雳堂的江云,根本判若两人。然而此刻仇皇殿的门徒正开怀畅饮,警戒心降到最低,她不能再分神,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双眼凝视着前方,寻找最佳的突破口。

        那三人的拳脚功夫和兵器手法,都不是华紫音最忌惮的。然而从前有过和仇皇殿交手的经验,华紫音最为害怕的,其实是仇皇殿善用的邪术,包括烟雾弹、毒蛊、暗器,甚至机关等。现在露天,倒不用担心奇门遁甲,只是那几个人衣着甚是奇怪,也不知道铠甲里面是否暗藏乾坤,若是对方玩阴的,给自己喂个毒,或者甩几把防不胜防的暗箭过来,那可真是叫苦不迭了。

        因此,要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最佳方案是速战速决,不要给对方反应的时间,以及还手的机会。华紫音深呼吸了一口,手掌心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将修罗刀柄紧紧握住,指节泛白,面色潮红,显然已经调动了体内所有的力量,打算一击毙命。然而,她刚想发动袭击,突然又想到,自己之前并没有真正杀死过任何一个仇皇殿门人,只是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然后将财物夺回,物归原主,或是把被欺侮的姑娘救了下来,并未曾赶尽杀绝。这等斩草除根的做派,向来不是她行走江湖的风格。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竟然动了杀心。

        难道这阵子和江云呆久了,也沾染了他的杀意?可是转念一想,江云出身名门世家,是风度翩翩的公子,虽然性格冷漠,动起手来也绝不留情,但毕竟不是坏人,怎么能觉得他有杀意呢?更何况今日他甚至反对自己追击敌人,更是古怪至极。这么一想,她的注意力又被牵走了,脑子里一会儿是眼前正在谈笑风生的仇皇殿门徒,一会儿是江云在客栈里扼住她手腕的动作,一会儿又是他在小树林里一剑击杀七八个霹雳堂门人的情景,甚至还想到了自己与他在祁族共同操练舞月剑法,他站到自己身后,轻轻摆正她的肩膀,两人喂招拆招的样子,不由得心神大乱。

        这一分心,自己不觉得,但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那三个仇皇殿门人已经甩下一锭银子,起身便要走。华紫音大惊,再不敢多想,突然纵身一跃,从酒肆后墙跳至前方,拦住了那几个人的去路。

        三人见是一个美丽姑娘挡在身前,先是一愣,随后相视一笑,眼神里皆是淫意,翘着嘴角看着华紫音,道:

        “小姑娘,找爷几个什么事啊?”

        华紫音虽然是个妙龄少女,但在江湖上行走了两年,早已不是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了。她眼神凌厉,目光如电,厉声道:

        “把钱交出来!”

        那三个仇皇殿门人对视一眼,笑得前仰后合,中间那个矮个子舔了舔舌头,道:

        “没想到连抢匪也有长得这么标致的,看样子哥几个得退位咯。”

        华紫音这才注意到方才只说让他们交钱,却没有讲明来意,反倒被误认为是土匪强盗,眉头一皱,道:

        “不要胡说!我方才在客栈见到你们抢了银钱,你们乖乖把钱还回来,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那三人见华紫音如此大的口气,似乎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冷笑一声,道:

        “就凭你?敢威胁爷几个,呵呵,省省吧。”

        右手边的胖子瞅了华紫音半天,喉头打滚,不知道已经吞了多少口水,对两位同伴道:

        “哥几个小心些,别伤了那妞儿的脸。等我们捉住她,再风流快活啊,嘿嘿嘿……”

        他笑起来的时候满脸横肉乱颤,胡子拉渣,露出一口大黄牙,华紫音面露恶色,显然已经忍无可忍,大声喝道:

        “仇皇殿的狗贼,看刀!”

        说时迟那时快,华紫音话音未落,人已冲出,手中修罗刀闪闪发光,对着右手边出言不逊的汉子平砍过去,眼看着就要削断他的左臂,那胖子身形虽然巨大,动作却不慢,伸出自己的右手,手腕上套着精钢锻造的袖套和护肘,竟然迎面硬扛,华紫音的刀劈尽数落入这汉子的护腕之上,犹如金属对撞,火花四射,然而那汉子仗着自己的身体重量,犹如磐石,纹丝不动,反而是华紫音呼啸而来,速度极快,刀刃撞到那汉子身上,恶狠狠地反弹回去,差点从她手里震脱。华紫音没想到这仇皇殿的装备如此精良,区区护腕竟然可以将自己锐利无匹的修罗刀弹开,而且对方看上去不费吹灰之力。她心里想,这几个贼人,比起往日遇到的仇皇殿门人,要厉害不少,万万不可轻敌。

        一击不成,华紫音就要后撤,而其余两人哪里肯放过这大好机会,从她左右包抄而来,一人伸出一只手臂,就要往她肩膀上抓。华紫音躲闪不及,唯有腾空一跃,好在这几人虽然反应灵敏,但动作毕竟慢了半拍,而她的身法练就于波涛激浪之中,那汹涌澎湃的海浪与潮汐,一波接着一波向自己扑打而来,动辄丈高几许,迅猛非常,又哪里是这几个粗枝大叶的武夫可以比拟的。华紫音足尖点地,翻身一跃,便在半空中转了一圈,这是祁族自创的轻功,名为“腾空翻浪”,然后只见她一脚踩在方才将她的武器格挡开的胖子头上,对方闷哼一声,跟一个被压扁的萝卜头般,瓮声瓮气地蹲了下去,而华紫音抓紧机会,又在他的后颈补了一脚“回头是岸”,那男子“哎哟”一声,巨大的身体往前倾斜,而另外两名想要抓住华紫音的汉子已经向前疾冲,却因为华紫音凌空一跃,扑了个空,但惯性刹不住,两个人张着手臂,纷纷向前扑去,与被华紫音踢过来的胖子撞了个头碰头,三个人顿时“呜嗷”大叫,捂着自己的额头叫苦不迭。

        华紫音轻盈落地,修罗刀侧身一翻,刀刃抵住了那名矮个子武士的脖子,然后左手翻飞,食指与中指急速点住了三人的穴道。那三人头上肿了大包,身子动弹不得,面部表情狰狞,几乎恨得咬牙切齿。华紫音厉声逼问:

        “钱在哪里?!”

        “女侠饶命,饶命……钱,钱在我怀里……”

        那矮个子武士开口求饶,他此刻动弹不得,只能眼睛下斜,看着自己的胸口。华紫音伸手往他怀里一摸,果然有一包鼓囊囊硬邦邦的东西,她打开一看,的确是钱票和银两。

        “女侠饶命,饶命……”那三人怕她痛下杀手,不住求饶。华紫音虽然表情严厉,语气决绝,武功了得,但是她毕竟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知道仇皇殿作恶多端,但这三个人毕竟只是抢劫财物,没有滥杀无辜,自然不能直接杀了他们。只是,她要先走一步,也不敢解开三人的穴道,谨防有变。

        “你们为非作歹,为祸一方,若是你们在此起誓,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与仇皇殿脱离关系,我可饶你们不死。”

        那三人虽然看着凶神恶煞,实际上都是软骨头,见华紫音松了口,连忙立下毒誓:

        “我发誓,从今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不为仇皇殿卖命,一定正经营生,安稳度日,否则天打五雷轰!”

        华紫音满意地点了点头,卸下了压在对方脖子上的修罗刀,然后把包袱挂到背上,准备离开。可她刚走没两步,突然觉得背后传来一阵阴风,她心头一寒,估计是对方射出了暗器,却不知他们穴道被封,哪里还有工夫发射暗器,侧身一避,挥刀格挡,然而那些暗器是细如牛毛的银针,如飞花落雨,扑面而来,华紫音避之不及,眼看着就要中招,慌忙之中手腕翻转,修罗刀白光闪闪,橫削竖劈,想要做最后的挣扎。可是这些银针太过细密,犹如铺天盖的一张网,华紫音只觉得左支右绌,衣袂与银针轻擦,混乱之间根本不知自己是否已经中了敌人的毒手。她心里暗自叫苦,想来大事不妙,可眼前突然白光乍现,仿佛天降霹雳,将所有飞扑过来的银针裹挟着卷到了一边,然后光芒散尽,银针悉数落到地上,散了一地。

        那仇皇殿三人虽然穴道被封,身体无法动弹,但是他们口中均含了倒刺,也就是华紫音方才看到的银针,因此张□□出暗器,却是最后的杀招,想要将华紫音射死,然而刀光剑影之中,他们也没看清华紫音是如何避开了三人同时发出的倒刺,心想这婆娘果然有两下子,如今最后的杀手锏也已用毕,看样子今天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然而,华紫音看着地上的银针,愤怒地望了他们一眼。那为首的仇皇殿门徒见她怒气冲天,却又感到十分委屈的样子,立刻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张大了嘴道:

        “女侠好身手!刚才不知道是咋回事,旁边射出了许多机关,我们还喊了让您小心呢!”

        另外两个胖子听到老大如此说,也急忙点头,道:

        “是啊是啊,我们也喊了,不过那机关术忒厉害,跟下雨一样哗啦啦的,女侠又忙着格挡,恐怕没听到。”

        华紫音并不知道他们嘴里还含了毒器,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背好包袱纵身往客栈方向赶去。那三人见她远去,悬着的心总算落地,喘了一口大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等着穴道自行冲开。

        华紫音回到客栈,先把钱财还给了掌柜的,掌柜的千恩万谢,表示要免了她和江云的房费,又说多亏她与少侠出手相助,这番恩情必定铭记在心。华紫音听得莫名其妙,难道不是她一个人把钱财夺回来的吗?关江云什么事?然而她沉下心一想,最后自己受暗器偷袭,那道白光,岂不就是剑气所化?难道他一直在暗中保护自己?华紫音疑惑不解,径直去敲江云的房门。

        “你……”华紫音敲了两下,江云已经打开房门。他依旧面无表情,而华紫音则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你方才在酒肆外,是不是救了我?”华紫音想来想去,还是开门见山。

        江云不置可否,默默转身,也不关门,华紫音便跟着进来。她见他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道:

        “谢谢你。”

        江云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淡淡地说:

        “早点休息吧。”

        华紫音猜想他定是不放心自己,因此悄悄跟在后面,可是他竟然没有直接杀了那三个仇皇殿人,的确不像他的一贯作风,因此忍不住问道:

        “你今天竟然没有杀了他们……”

        “……”

        华紫音见江云保持沉默,好奇心大盛,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看,然后道:

        “云,你怎么了?我觉得你今天,好像有点怪怪的。”

        “我没怎么。”江云不想做过多的解释。

        华紫音本还想多问几句,但看他已经拿出了紫色的锦帕,又开始擦拭自己的寒木,便不再做声,只是说了一句:

        “那你早点休息吧,我回房了。”

        “嗯。”

        等华紫音走后,江云的目光渐渐变得凌厉。他极少在江湖上行走,此番还是第一次见到仇皇殿的门徒。不过,仇皇殿恶贯满盈,臭名昭著,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他自然也是如雷贯耳,不知听说了他们多少劣迹斑斑的恶行。今日得见,果然恃强凌弱,蛮横无理,虽然只是抢劫钱财,但是从掌柜的反应来看,显然他们常来,而且声势浩大,作威作福,俨然成了地方一霸。这还只是取财,而那些神出鬼没的杀手,光是听江湖传闻,什么杀人于无形,什么死状惨烈,什么老弱妇孺无一人幸免,就已经令人发指,若是亲眼得见,只怕更加令人血脉喷张,义愤填膺。

        他想到此间,就不由得想到了一个月前给孤苍雁拜寿时,他附耳对自己说的话。孤苍雁向来高举正义大旗,多年来力图团结所有名门正派,组成讨魔大军,共同剿灭仇皇殿。奈何仇皇殿地处西南的深山老林,不仅有天然屏障,还擅长奇门遁甲之术,踪迹难觅,要想直捣黄龙,恐怕连黄龙在哪都摸不清。也正是如此,这十几年来仇皇殿日渐做大,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早已成了武林公敌,但各门各派自顾不暇,又有许多权利斗争,内讧不断,根本无法齐心协力共御外敌。飞雁山庄屡次召开英雄大会,打算号召各方豪杰助拳,共商计策,却通常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也没有实质性成果。这样拖拖拉拉,眼看着仇皇殿成就霸业,为祸天下,却手足无措。

        孤苍雁作为武林盟主,始终觉得自己责无旁贷,以剿灭仇皇殿为己任,奈何现在正派内部不齐心,□□势力日益猖狂,已经隐隐有取而代之,问鼎中原的意思。正因如此,孤苍雁当日才会与江云密谋,希望能够借助他这等青年才俊,给□□来一次沉重打击。只是,他提出的方案,却让江云有些为难。是否要答应孤苍雁的请求,江云尚需时间思忖。只不过,孤苍雁千叮咛万嘱咐这条计策不可告知旁人,哪怕生身父母也不行,因此江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兀自思量,久久拿不定主意。不过现在他还要去桃花谷给苏樱送药,另外九秀山庄那边也很久没去拜访了,还有剑庐,如今已到夏天,按照惯例,他秋冬时节都要待在剑庐学艺,十余年来雷打不动,风雨无阻。这些事情没有料理妥善,他也暂时无法抽身,为孤苍雁做事。

        往年五月,都是江家、熊家、轩辕家一起到九秀山庄与慕容家团聚的月份。江云数数日子,五月已近中旬,的确该去走一趟了。不为别的,他在祁族特地为顾小纤选的凤舞鞭,无论如何也要送到她手里。那位羞答答的小姑娘有一个泼辣狠厉的娘亲,是昔日江湖人称“小仙女”的张菁,最负盛名的莫过于她祖传的凤舞鞭法。顾小纤虽然文弱,却也是武林世家之后,习武是必然的。她师承张菁,从小就练习软鞭,最近正在攻克凤舞鞭法的第四重,只是一直无法领悟透彻,使出来的鞭子力道不足,大约也和手里的兵器相关。所谓五行相生相克,不仅仅是敌我双方,也可套用于兵器心法之上。凤舞鞭法属火,而顾小纤惯用的长鞭乃是最初级的鞭子,没有任何属性加成,也不具备其它辅助特性,自然无法将凤舞鞭法的上乘功力发挥殆尽。这次因缘巧合让江云买到了同属火相的凤舞鞭,自然可以作为一份礼物送给她,也能助她练功一臂之力。更何况,他若答应了孤苍雁的请求,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再能和大家团聚,因此去一趟九秀山庄,和顾小纤告别,也和其余小伙伴,尤其是自己的堂弟江瑕聚一聚,也是极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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