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秋寒虫噤

秋意袭来，夜里不复夏日莹虫飞舞的光彩，周围反倒静悄悄的，仿佛只听见时间流淌的声音。

        这是今年以来烨嬅度过的最难熬的夜。

        她本不是逃避的性子，加之今早又从袁天城那里听了许多燕、梁两国的往事，对昨晚穆飞云的处境，已经不再全是埋怨与误解，想着无论如何，两人之事，也总要有始有终。

        穆飞云从午后，便一直等在拈花别院，管家无奈，无法将这位吴王客客气气的礼送出府，只得倒了好茶，放在偏厅，好生招待着，谁知这位吴王从午后一直坐到月明时分，愣是摆出一副要把拈花别院的涌泉喝干的架势。

        管家只得向烨嬅禀报此事，烨嬅闻言，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竟然来本公主府上耍无赖，真是不知羞！”转而想起，明日穆飞云就要归国，心情又黯淡了下来。

        “你去告诉他，如今夜色已深，本公主已经睡下了。不过明日清晨，本公主会采摘桂花来泡茶，吴王殿下若是喜欢拈花别院的茶，不嫌更深露重的话，那就给他搬把椅子去桂花树下坐着吧，说不定能等到明早头一泡。”烨嬅吩咐道。

        “可是殿下，这就要把吴王在院子里晾一晚上？会不会失礼？不知殿下明早何时移步庭中，不妨届时再请吴王来品茶？”管家小心谨慎地问道，一边是自己的主子，一边是名动天下的北燕亲王，自然得打起十万个小心来。

        “你去告诉他，他要是真想喝我拈花别院的茶，那就去桂花树下等着；若是困了，就请吴王殿下回去，只是明早也不必来了，祝他一路好走，不送。”烨嬅自然是不肯松口。

        “殿下啊，可是，这吴王毕竟是。。。。”拈花别院的管家毕竟打理皇家别院多年，多少知道些朝廷之事的轻重。

        “可是什么？！你就按照我说的如实告诉他就好了，本公主乏了，先去睡了。时间不早了，你快去吧。”烨嬅一扭头就转入了闺阁之中。

        她负气地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以为是这夜里的月光太晒，窗外的竹影频摇，这才搅扰了自己的一夜好梦。

        她知道穆飞云定会彻夜等她，可她此刻又有一丝巴不得穆飞云会拂袖而去，因为这样，她就不必再为这个薄情之人了，过去的种种，不过是一场荒唐闹剧，几滴眼泪过后，抬头还是阳光万里。

        最怕的就是，她明早踏入庭中时，穆飞云已经熬过了长夜，亲手采摘下浸了露珠的第一茬桂花，等着自己混入茶中，这才是最让自己无所适从的，这样的场面，会深深地烙印在记忆里，挥之不去，久久回味，日渐成瘾，而什么人或者什么感觉一旦成了瘾，那便成了自己终身的软肋了。

        可偏偏穆飞云就注定是她终身的软肋。

        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会，说来也是有趣，人最终心中深深依恋的不是伴侣，而是良医，比如多年后穆飞云也突然意识到，烨嬅之于自己，就想盛夏之于凛冬，曾治愈自己的孤独与彷徨，在这个当下，两个人都如花绚烂的年华里。

        穆飞云果然在桂花树下等了一整夜。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墨灰胎白的颜色笼罩着大地，桂花的香气在此间却更加氤氲如醉，还来不及喝上清晨第一口桂花茶，穆飞云微闭着眼睛斜靠在树下，就已经微醺了。

        “砰！”穆飞云感觉有什么东西击中自己的头，连忙惊醒过来，却发现一粒晶莹的葡萄从自己的鬓边滑落至手中，而烨嬅，就站在不远处。

        穆飞云大喜过望，“你终归还是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吴王殿下到是惬意的很，这一夜花香醉人，睡的可还安稳？”烨嬅提着一个采花的小竹篮，朝着穆飞云缓缓走来，身后却没跟着一个侍从，灰蒙蒙地天际之下，只有她二人的两重身影，明明暗暗，疏疏斜斜。

        烨嬅离他越近，看他一身单衣，消受了这一夜的风霜，黑眼圈已经淡淡地冒了出来，到底还是不忍，是以说话的声音都渐渐软了下来，可她心中念着两人今日或成诀别，还是压着一口气。

        穆飞云则再也等不及，一个箭步冲到了她面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见她没有躲闪与挣扎，穆飞云一颗忐忑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你今天就走了？有什么要说的吗？”烨嬅仍旧赌气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这个事情对我来说，也是太过突然，我要回去搞清楚才行。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再回来的。”穆飞云说的倒也是事情，世人只道吴王殿下口才极好，烨嬅更是见过他对烨轩巧舌如簧的样子，没想到此刻，穆飞云却变成了一个笨嘴拙舌的少年。

        “那什么时候回来？”

        “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我必返江南。”其实穆飞云在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打定了注意，就算到时候两国断交，自己也一定要回到扬州藩府，想办法再与烨嬅见面。

        “然后呢？”

        “然。。然后？然后。。”穆飞云自然知道烨嬅的心思，可这个然后，确实自己现下无法给她承诺的。

        “怎么？吴王殿下能诗善赋，竟也会有咋舌的时候？”女人从来只是想要男人一个态度，而非详细的计划，少女时的烨嬅亦如此，也会负气而为，也会率性嗔怪，若不经这许多世事，烨嬅后来也不会发现，她才是最像梁帝的孩子。

        穆飞云望着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穆飞云，你听着，你是本公主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本公主给你两年的时间，你若不回来，你尽管去娶别人，本公主也会自会去嫁旁人，从此你我，再无相干。”烨嬅甩下这句话，又伸手环住他的腰，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二人的诀别，如果是，她只想最后再感受到穆飞云身上的温度，毕竟她心中明白，如今的境遇，并非是穆飞云存心为之。

        “今日我一早就要上早课，也不便去送你，一会儿你吃点早饭就走吧。”烨嬅把头深深地埋在穆飞云的胸口，这是她对穆飞云最后的体谅。

        “烨嬅，你记着，海枯石烂，此志不渝。”

        穆飞云转身离去时，脸上挂着难以名状的暮色，比此时的秋光更是肃杀了几分。除了此间离别爱侣之苦外，穆飞云自己心中知道，他回去长安，要面对那个若即若离却又满腹诡计的父亲，要面对表面宽厚内心阴毒的大哥，还有北燕那比凛冬还要萧瑟冰冷的朝堂，而他必须一一打败他们，才能够重新回到烨嬅身边。

        江南好，风雨旧曾谙。蓦然作别，来日回首，山水可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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