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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如意安康


“药师佛延寿王,光临水月坛场。悲心救苦降吉祥,免难消灾障。忏悔众等三世罪,愿祈福寿绵长。吉星高照沐恩光,如意保安康。吉星高照沐恩光,如意保安康。。。”思虞回到府中,只听到佛堂照旧传来药师礼赞的诵读声。

        “父王,您自从上次进宫回来,整日泡在这佛堂为陛下祈福,今日用过晚膳了吗?”思虞关切地问。

        “嗯,礼佛需诚心,更何况是为陛下祈愿。今日用过粟米粥啦。”陵王仍然熟练地转动着的佛珠,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父王。。。”

        “怎么了?”

        “陛下他。。。。”

        “宫里的事,你小孩子不多问。陛下是咱们骨肉至亲,咱们能做的就是在这里安心为他祈福。来,你跟父王一起把这药师经念完吧。”

        思虞也拿起一串念珠,跪到陵王身边,跟着念了起来。王爵家里的佛堂,各色法器都是沉香木所制,不必特意燃香,佛堂内都自带着一股蒸腾而起的淡淡香气,让潜心祷告的人心中陷入了一片静谧。父女俩几乎在佛堂待到了亥时,这才起身离开。而思虞也并没有直接回房休息,而是跟着陵王来到了书房。

        “你今天怎么了,似是有话要跟父王说?”思虞刚要开口,只见陵王将食指贴在唇上,比了个手势给她,继续道“但若是有关宫里的事,你女孩子家家的就不要开口了,思虞,记住父王的话,就算是你平日里与烨嬅公主亲近,也不要向她问东问西的。”

        “可是父王,陛下和烨嬅都是他们的亲人,现在外面人心惶惶的,我们身为嫡亲宗室,应该关心他们。。。。”

        思虞的话还没说完,陵王便开口道:“听说你最近也开始学习国史和政论了?《左传》学过了吗?”

        “唔,还没,老师刚讲完《国语》,就被陛下唤进宫里了,至今也没出来。。”思虞回道。

        “呵呵,你那老师才不想出来。”陵王自感失言,将案头上的《左传》递给了思虞,顺带补了一句,“拿回去看看吧,父王年轻时,《国语》和《左传》可是连着读的,咱们身在皇家,《左传》给你的启发可能还会远甚于《国语》。”

        “父王?”

        “皇家的孝悌之道,即是: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所以啊,不必在意你是在宫内还是宫外,‘孝子不匮,永锡尔类’,陛下与天下人,都会知道你的心啊。”陵王讲完,便不想再说,敦促思虞赶快去就寝。

        夜色溶溶,朔风正劲,江南的隆冬季节,冷起来也直叫人觉得阴寒湿冷之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陵王在书房的胡床上躺了半晌,总觉得冷飕飕的,怎么也睡不着,便又折身回了佛堂里去。明堂之下,神佛当前,万盏油灯,簇簇烛火,才让陵王稍感暖和些,便寻了一个蒲团,打坐养神,如此过了一夜。

        “老师,父皇已经昏过去两天了,这两日我将宰相也挡在门外,只怕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瞒不住了,当下又该如何?”这几日公文积压如山,宰辅频频求见,而烨轩均已各种理由将其拦在门外,这已经使重臣心生疑惑,本来俊朗清秀的太子烨轩,这两日已经被折磨的憔悴文弱,神衰骨消了。南梁的朝政从来都是梁帝说一不二,这些年他虽然跟着学习参详政务,可万事也轮不到他做主,如今乍临惊变,自然是坐立难安。

        “殿下,此事事关国家安危,又涉及殿下族中家务,臣不忍殿下冒不孝之险而成独断之君,臣亦不敢冒不忠之名而作失语之臣,当此危急时刻,殿下不妨请宰相们和陵王爷一同来商议,这样朝廷和皇室,大家共同拿出个章程来,再决定是否叫醒陛下。”袁天城也深知,再这样无声无息地拖下去,南梁必乱,于是建议道。

        烨轩早已没了主意,此时袁天城的话,对他无异于救命稻草,他连声称好,便打发了宫人去请首席宰辅和陵王入宫,一起商量是否叫醒沉珂在床的梁帝。

        其时已是傍晚,宰相和陵王还没用过晚饭,几乎是被半拉半赶着请进了宫,传旨的宫人只说陛下急召,也并为说明陛下召见所为何事,直到奔入梁帝寝殿,看到太医们乱做一团,袁天城也服侍在卧榻之策频频叹息,梁帝则躺在御榻之上,沉睡不起,这才心知大事不妙,纷纷跪倒在梁帝床前。

        “王叔,相爷,父皇晕厥已有两日,本宫与国师踌躇良久,还是要请两位一起来那个主意,这如果叫醒父皇,只怕。。。只怕这就是最后一面了。。。”烨轩说着说着不觉哽咽了起来。

        宰相和陵王惊讶之余,也大为疑惑,一遍安慰着太子,一遍开口问太医道:“陛下为何突然急病如此?前几日上朝,陛下还雄风赫赫,怎么会突然到了这幅田地?”

        首辅宰相叶舜臣是今上从御前秘书郎一路拔擢至枢府首魁的,他三十几岁的年纪,因为是世家大族出身,又是聪明伶俐,颇得皇帝青眼,年纪轻轻已然位极人臣,堪称南梁朝野的传奇,但另一层意思,也是梁帝特意为烨轩留下这位年富力强的宰相,以备后事之用。

        此时宰相叶舜臣早已将堆积如山的国事和尚在江都城内的北燕太子抛之脑后,当前南梁最大的危局已然变成了梁帝的安危和朝局的稳定。

        太医们支支吾吾的说出了实情:“陛下的病其实早在三月前就已经不好了,本就不能劳心劳力,原是支撑不到北燕太子前来求亲的,臣等一直用参汤和国师的丹药吊着,这才勉强支撑到现在,但先前的大朝会过后,陛下的身体急转直下,想必,想必是大朝会的时候陛下实在是累着了。。。”

        “这!这。。。”叶舜臣自然是知道梁帝去年起已经吩咐烨轩开始介入朝政,而他自己以保养为重,他也深知人之大限,本属天命,太医们也已经尽力,一时之间倒也不知道该责备他们什么,只得焦急地问道:“那,如今如何让陛下醒转?”

        太医们皆是默然,纷纷低头不语,宰相气的甩了袖子,转过身,叹道:“诸位平日里深受皇恩,怎的如今倒是哑巴了!”

        “相爷,方才太子殿下说国师倒是有一副丹药,可以让陛下醒过来,只是想必这丹药劲力大的很,势必也会耗损龙体至油尽灯枯啊,这才是太子殿下叫咱们来商量的事。。。”陵王幽幽走到宰相跟前。

        叶舜臣叹了一口气,满怀寄望地望向袁天城,“王爷说的是啊,我岂不知国师是杏林圣手,只是敢问国师,一旦用药,可以让陛下支撑多久呢?”

        “少则一刻钟,多则半个时辰。”袁天城现下倒成了屋子里最为镇定稳重的那一人。

        “啊!半个时辰,那,那快去唤公主过来!”烨轩先是慌了神。

        “殿下且慢!”陵王挡在了烨轩身前。

        “王叔,我不能不让烨嬅见父皇最后一面!”

        “殿下休慌,咱们还没议定呢,这到底是否叫醒陛下,还没有个结论。”一经陵王提醒,烨轩也反应了过来。

        “哦,哦,正是,正是,那王叔和相爷的意思是?”

        陵王平素不参与朝政,自然不便先发言,此时众人将目光都集中到了宰相身上。

        叶舜臣连忙拭去老眼轮廓的泪痕,清了清嗓音道,“若咱们不唤醒陛下,如今政务积压成山,朝廷几乎无法运转,外有北燕虎视眈眈,内有黎民嗷嗷待哺,如此下去,大梁国事将危;若咱们唤醒陛下,将几件要紧的事讨了旨意,日后一切也便有了定夺。。。,臣死罪,但陛下和殿下定能顾念臣,心中装的是大梁。”他说完,默默低下了头,又扑通一声跪在了烨轩跟前。

        叶舜臣的话虽然说的半遮半掩,却把其中的要害全都梳理清楚了。于国事而言,不唤醒梁帝,大梁危亡在即,若北燕得知大梁的统治中枢已然瘫痪,突然之间挥兵南下,则江都城没有半分抵抗之力;若他们唤醒梁帝,那便是临听遗诏,烨轩登基,一切政务从新开始,好过没人决策,况且大梁国本早立,亦不存在皇子夺嫡的政治危局,这一条有万般好,只是梁帝死。但宰相身为首辅重臣,自然不敢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明说出来,只是在场的三位也不是糊涂之人,自然也将这各中厉害咂摸地透透彻彻了。

        “既然相爷这么说了,那本王来跟殿下说说家事,若咱们不唤醒陛下,烨嬅公主或是殿下其他的宗室姊妹,总躲不过现下就要嫁到北燕去;若咱们唤醒陛下,则三年之内,烨嬅公主断无可能再去北燕,可保殿下兄妹团圆之情。我想陛下此番疾病,也定是在父女之情和国家大事之间权衡不定,这才导致心力受损,以致病事颓唐如山崩。”

        陵王见叶舜臣已经表明意见,自己就更无需遮掩,他直接指出了,梁帝醒转,之后烨轩烨嬅皆可以重孝之礼,服丧三年为由,谢绝北燕的求亲,看似再说家事,实则也解决了一桩棘手的国事,连宰相也不禁对陵王刮目相看,只是,除了佩服陵王这番谋略,也着实佩服他的胆量,在太子面前将天子丧仪都算计了进去,这番心思和胆略,实在不同凡响,却也当真是将骨肉亲情和生死大礼都拿捏在指缝之中,宰相第一次觉得这位一向潇洒不羁,不理庶务的陵王爷当是为拨弄乾坤的大才,这份才具,不逊于其兄。

        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但两人到底都说了僭越的话,语毕,纷纷跪倒在烨轩跟前,等着烨轩做最后决断。烨轩自然听明白了王叔和宰相都一致认为此时必须唤醒父皇,他也知道他们一心只为国事,并无任何私心杂念,只是这样的决定,他身为人子,又是天生的菩萨资质,如今裹了肉身凡胎,来到这红尘,竟要下这样的决断,烨轩只顾着啜泣,却迟迟不肯说出口。

        一直守在梁帝卧榻之旁的袁天城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又转眼看向气息奄奄的梁帝,心中暗自叹道:“帝王之家,臣子最大的忠,兄弟最大的悌,儿子最大的孝竟然都是要陛下速死,如此滑稽,但就算是陛下此时清醒,这决断要陛下来做,陛下怕是也宁愿自戕,以全邦国之利。到头来,倒怪不得天下都要杀自己,因为就连自己也要杀自己,这边是宫墙之内,衮冕之下的帝王之旅,天下若人人看到今日景象,不知是否都还要争做这个九五至尊呢?穆绍普若是死到临头,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番景象啊。”

        “老师,老师?”

        袁天城想的出神,猛然发现太子烨轩正在叫自己,他连忙回过头,拱手道:“殿下,可有决断?”

        “相爷和王叔的意思,老师方才也听了,父皇先前一直以挚友待老师,学生也想听听老师的意思。”烨轩仍旧不愿意下这个决心,哪怕是得了陵王和宰相的意见。

        “唉。。。殿下,老臣方才望着陛下出神,就是在想,若陛下此时能听到咱们在此间的言谈,陛下又会如何做这个决定?臣追随陛下十年有余,深知陛下必会以邦国为重的,殿下身为人子,岂不知尔父?”袁天城一直是梁帝的白衣卿相,余下三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袁天城的意见,他一字一句说出口,三人便知道,唤醒梁帝,实在是明知不可而为而必须为之的事了。

        烨轩瘫坐在地上,涕泪横流,不断用手拍着头,“父皇。。。父皇。。。儿臣不孝啊。。。。”

        “殿下,殿下请保重,万千民众倚仗殿下呢。。。”

        “殿下,殿下仁孝,陛下圣心必然体察。。”

        陵王和叶舜臣连忙围到了烨轩身旁,仔细安慰着储君。

        袁天城也起身,跪在了烨轩身前,“殿下,咱们现在还不能唤醒陛下。”

        “什么?那方才?”叶舜臣先是被袁天城的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方才四人在此商议的不就是是否要唤醒梁帝么,这袁天城也是赞成的,如今又不能唤醒梁帝,不知这道人又有什么玄虚。

        陵王和烨轩也是满腹疑惑的望着袁天城,“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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