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酒旨鱼丽

先皇后，那个梁帝念念难忘之人，从来都是南梁最为神秘而危险的宫闱秘史。无人敢在朝野提及，甚至有些阿谀之徒，曾经企图通过盛赞梁帝深情，伉俪情深之义，博得梁帝欢心，也是适得其反，被梁帝通通论罪，赶出了江都，自此以后，先皇后虽然享有了南梁立国以来最盛大的葬礼，可却永远的尘封在南梁的史书之中，蒙了一层厚厚地灰，仿佛被埋葬了第二次。

        深情之人，虽然每次提及旧爱，便会心痛一次，怀念一次，但也同样会温柔一次，喜悦一次，感念这世上也曾有过这个人，让自己拥有这素年锦时。可，若连回忆都不忍，想必是那人身上，也生着一根倒刺，让自己的深情如海，都变成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先皇后名叫南嬅，是前任宰相南谦益的长女，南氏满门在三十年之前是江都城炙手可热的贵族门庭，而这份泼天的富贵，还是要从南丞相的苦心经营说起。

        南丞相本是落魄门庭之后，起初只是衙府小吏，后颇有诗名，经举孝廉，征辟为翰林，后又得乌台首长赏识，娶了御史中丞的女儿为妻。从此在庙堂之上经营数年，终至人臣之极。只不过他发迹的路程，倒也并非全凭个人的才能。

        他膝下有两女，长女嫁给了当今天子，次女则嫁给了天子唯一的胞弟，也就是陵王。细说起来，烨嬅不仅应该叫陵王一声王叔，也该叫他一声姨丈，只不过陵王的这重身份，从未对烨嬅说起过，众人只道陵王妃在嫁给陵王后不久，便急病早逝，陵王后来不再续弦，就连思虞也是他与侍妾所生，所以陵王也是出了名的情种，直到先皇后崩逝之后，梁帝也不立继后，坊间只道这两兄弟不愧是亲生兄弟，就连对待感情的态度上也如此一致。

        彼时南丞相的长女南嬅正当豆蔻华年，陵王也已冠礼，观音山上，一次满座嘉宾的宴会上，酒旨鱼肥，言笑晏晏，诸多勋贵子弟，宗室少年，亦诸多官府女眷，王室贵女穿梭席间，但陵王与南嬅女公子，却一道登上了观音山上的高台，俯瞰江都，远离喧嚣。

        两人性情也是极为相投，都把人间风物，城头雪，草上霜，云间月，水中星看得比庙堂之高，富贵之极重要的多。两人又皆是风华绝代的年纪，富贵无双，一对璧人，睦睦深情，这本就该是朝野佳话。

        可佳话不佳话的终究也只有两人心知，风姿绰约的青涩少年，芳华少女的暧昧心事，纵使默默柔情，已如藤萝牵绊周身，到底不足为外人道。

        于是所谓佳话，就变了一个样子。

        南丞相无子，当时虽然已经是御前的翰林学士，但想要更进一步，永续富贵，唯一的办法就是与皇族联姻。可丞相相中的女婿，并非陵王这个不问政事的亲王，而是今上。

        其时正是今上继位不久，刚刚剪除了朝中的权臣司马氏，顺便废掉了司马氏硬塞给自己的皇后，正值后位虚悬，中宫无人，南丞相，或许那时应该称为南学士，便在此事上留了心思。

        江都贵戚之中，月月欢宴无数，酒旨鱼肥的宴饮，也并不止观音山那偶然一场，特别是有了南学士的用心经营，今上偶然出游，改换了行装，白龙鱼服，有一日，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陵王的府中。

        鼓声曼妙，琴声动人，少年人总是喜欢扎着堆聚在一起玩，陵王不涉政事，自然每天里不是骑马出游，就是文友相会，余者便是在家中举办各色宴会，将京中的子弟们都呼唤一块儿玩。

        南学士自然知道今日女儿应了陵王府的帖子，来参加陵王举办的宴会，因本月这一场宴会的题眼是：“乐”，所有嘉宾都需要准备自己拿手的乐器，为在座的宾朋演奏，陵王本人也不例外，京中重臣家里的公子小姐们自从陵王要办这宴会，大多半个月之前就开始准备，直到接了帖子，各个都准备着在宴会上技惊四座，名动京华。

        年轻人们折腾的动静不小，竟也将家中的老大人们都惊动了，陵王本月的宴会，就也成了朝臣们私下的闲谈，只是这话竟也传到了今上耳中，这自然是南学士之功。故而今上这一日批完折子，闲来无事，索性叫了南学士一起微服出去看看。

        “陛下，您去亲弟弟家里，何必还要白龙鱼服？”

        “哎，咱们就悄悄扎在人堆里，别惊了他们，省的他们看见朕，再拘束了起来。”

        “哈哈，陛下仁爱。那臣可得带个进贤冠再去，陛下青春年华，老臣这鬓角已经有些白发了，可得遮一遮，面得给陛下穿帮了。”

        “哈哈哈，南卿，你不必回家了，朕叫宫人给你拿一顶来就是了。”

        南学士自然只是与今上玩笑，他自己戴不戴什么进贤冠根本不重要。他相信，自己的女儿琴瑟无双，众人只要见到南嬅的容貌，便不会再移动半寸目光，今上只要听到南嬅的琴声，便再也不会想要扎在人堆里，故作什么白龙鱼服的亲民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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