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参商一垠

公主的銮驾在圣旨发出后的第五日从江都启程了，没有明旨，微服出游。

        一路上暖风熏染，花红柳绿，清澈的溪流沿着驰道流淌，纯白的碎云散漫的浮在天上，道边田间的儿郎吹起了横笛，蝴蝶也随着乐声翩然飞舞。就连跟随公主出行随从们都面带喜色，只道主人是趁兴出游，去恭贺郡主新婚大喜。

        江陵本就以长江为带，环而为城，陵王在此地的王府兴建之初便以“翩然而隐，不扰国民”为由，避开了闹市区，建在了城郭边缘，登台而望，就可以见到浩浩江水，奔流不息。但因靠着长江，水气蒸腾，让本就僻静典雅的陵王府，无论是府内的石板路上，还是偏房的屋檐上都长年累月长着厚厚的青苔，主殿又多以油绿的琉璃瓦为顶，让堂堂威严的王府，远远望去，竟似一座隐匿凡尘的宝刹。

        进了江陵城，日头越发毒辣，烨嬅索性换乘了肩舆，袁天城知道她心系洒脱，虽说此番前来，心里压着老大不痛快的事，却到底难改本心。只得摇了摇头，还是令人在肩舆上再罩上一层帷幔，免得叫市井旁人得窥公主天颜。

        谁知越靠近陵王府时，方才的暑气竟然渐渐消退了下去，阴阴夏木，吹送来了徐徐清风，到让人倍感舒畅。

        约还有数十步就到陵王府的大门，飞檐处亲王规制的鸱吻已经隐隐若现在巷口的尽头，烨嬅突然下令止步，自己则从肩舆上跳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前方，一言不发。

        她是第一次来江陵，更是第一次见陵王在江陵府邸，可眼中却全是踟蹰与犹豫，仿佛眼前的王府是恩怨深重，痴缠难解的故地，让人欲进还退，心惊不已。

        “殿下，此时回头还来得及，毕竟陛下未发明诏，咱们也没提前打招呼，要不。。”袁天城向前迈了一步，挡在烨嬅身前。他本就身材高挑，目力极佳，方才又一只骑在马上，所以远远早已望见了陵王府院墙内有几处已是红绡缠树，彩灯绕梁的景象。

        而这番景象，他不确定眼前这个只有十六岁的绝美少女，是否受的住。

        烨嬅微微笑了笑，径自向前走去，却并不理他。

        “殿下~~”袁天城一时心急，又向前了一步。

        “老师，我虽自小是万千宠爱的公主，但没你想的那般脆弱哦。况且，我早就在老师面前把脸丢没了，你放心，此后我和思虞天各一方，我要体体面面的去。。。去祝福思虞。”烨嬅见终究无法冲破袁天城的城防，索性开口说个明白，又转身吩咐随从前去叫门，既然已经走到此地，便断然在没有回头的道理了。

        袁天城深吸了一口，又点了点头。他到底还是小看了烨嬅。枉是自己修道多年，却今日才彻底参悟了，阴与阳，刚与柔，从来都不是肉眼可见，凡心所想的那般。就像常人总以为男子阳刚，女子阴柔，可临事决断，临难承担，那“阳刚”可能临阵脱逃，美其名曰顾全大局；那“阴柔”的却能直捣黄龙，尽管可能是螳臂当车。

        “殿下！殿下怎么来了~也不派人通传一声~”

        “烨嬅，你来也不告诉我！”

        正在两人等待之时，巷口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陵王和思虞得了同传，已经亲自出门来迎接。

        “怎么还坐肩舆？你当这是宫里啊，这江陵城鱼龙混杂，你怎么还这般放肆。”思虞见烨嬅身后那薄纱笼罩的肩舆，不由得嗔怪道。

        烨嬅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自从思虞走后，确实没人在身边唠唠叨叨地提醒自己要遵守规矩了。

        “我自小就放肆惯了，难道你是今天才知道的？再说了，还不是因为思虞姐姐不在京城了，这才没人管我了么。”烨嬅环上思虞的胳膊，一如从前对她撒娇耍赖一般。

        姐妹的情分并不会随着距离而生份，只要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嗯，只要她什么都不知道，思虞的体温透过绫罗传到烨嬅臂上时，烨嬅这样对自己说道。

        “皇叔怎么亲自出来了，是我唐突来访，给皇叔添麻烦了。”随即又对陵王见礼道。

        陵王素来与这个侄女亲厚，从前在江都城时，烨嬅也经常跑去他家，本该是习以为常。可，到底是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已经不在是那个逍遥自在的皇弟，只是个饱受今上怀疑，而被敕令之藩的亲王。自然在礼数上不敢造次。

        烨嬅见陵王一边恭敬地笑着，一边抬臂将她府内迎去，烨嬅也便在路上想明白了各种道理，心中不禁升起对这位皇叔的歉疚之情。不知道兄长将他谴离京城，又要将其独生爱女远嫁，自己这位皇叔心中该是什么滋味。

        “皇叔，嗯。。。你们接到圣旨了吧？”话题总要先开启，烨嬅索性挑起了话头，她只见陵王原本笑意盈盈的嘴角倏尔一滞，却又迅速恢复了正常，若是不仔细看，并不会发现其中变化。

        “嗯，臣已接旨。正在为思虞置办嫁妆呢。前几日北燕那边也派人送来了聘礼，再过月余，老夫就成一个孤寡老头了。”陵王依旧云淡风轻，又略带调笑地说道。

        “父王，你说什么呢！就隔了一条江，我会常来看你的。”反倒是思虞先沉不住气，抢先解释道，谁知话一出口，她那张面如白玉的双颊已经点上了宝石般的潮红。

        呵呵，他们当真是不知？烨嬅暗自哂笑着，那自己就千万不要打破这份可贵的无知了。

        她强打着精神，陪笑道：“原来只是隔着一条江啊，我还以为从此跟你天各一方，山长路远了呢，这才急巴巴地赶过来。那以后，你可得经常回来看我，横竖我是过不江的，我最多走到王叔这里。”

        不知道是烨嬅的演技变好了，还是思虞近来心情大好，总之没有人发现烨嬅的心事，思虞一把拉住烨嬅纤细柔弱的小臂，“好了，快别在这里站着了，快进府，你还没来过江陵的王府，我带你逛逛”。

        陵王背着手在身后笑了笑，“你带公主去玩一玩，我叫下人备上晚宴，你们记得酉时来吃饭。”

        烨嬅向陵王行礼道谢后，便跟着思虞的脚步渐渐没入在这宏达幽深的王府之中。

        陵王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脸上还是洋溢着连自己新婚时都不曾有过的喜悦。

        “王爷得偿所愿，在下先行恭喜了。”袁天城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如芒刺在背，顷刻间彻骨之寒遍及周身，陵王的笑容在脸上凝固，扭曲，甚至到最后，渗出些许的惊悚。

        他方才只顾着招呼烨嬅，竟忘了去留意公主身后这个混在侍卫队伍里一袭白袍，头戴斗笠的高瘦之人，直到他那熟悉的声音想起，自己猜耸然一惊。

        “你怎么来了？！”

        “知道王爷不欢迎我，我还得硬着头皮来，我还没委屈呢，王爷到时先跳脚了，这就是陵王的好涵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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