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口是心非

袁天城见状，率先起身，走到了正中，这位置正巧在了穆飞云和三位主宾之间，隔绝了他们互相注视的视线。

        悠悠然地在胸前抱起双臂，端起架子打量着穆飞云，“原来殿下是这陵王府里的常客啊？看来陛下这桩指婚，还真是顺天应人。”说罢又扭头冲着陵王狡黠地一笑。

        这一笑，似是无声胜有声地在询问陵王，你到了江陵还与敌国王子如此亲密，意欲何为？

        因为并不知道袁天城和穆飞云的关系，陵王着实被袁天城这一笑惊的毛骨悚然，登的一下站了起来，强作淡定道：“国师误会了，当日殿下出使江都，曾在我府上休养了半月，我与殿下自然是旧相识。只是婚期在下个月的断无，我也不知，殿下今夜为何会屈尊亲自前来？”

        袁天城心中松了一口气，眼见着陵王的注意力已经被自己成功的转移，自顾自地去圆自己的弥天大谎，也就不会再去在意烨嬅眼中那一片白茫茫的氤氲。

        穆飞云仍是愣在当场，烨嬅为什么会突然在此，但又庆幸今夜撞见的幸亏是舅舅。他亲自来送这份家礼，本是因为水师已然招募完毕，眼下还需要向陵王请教大梁的长江要塞布防，可他进来看到如此景象，自然是无法在提及国事，无心且无力，他满心担忧的，只是烨嬅会怎么想他与思虞的关系。

        若是今夜自己没来，日后再与烨嬅相见时，自然可以推说君王有命，身不由己，尚可拼尽全力去求得她的原谅。可是今夜的此情此景，饶是有陵王强词夺理的解释，但他心中知道，这定然骗不过烨嬅。

        正在众人尴尬之际，一双枯瘦的托起了穆飞云的小臂，笑吟吟道：“殿下啊，您对着老夫就不用行此大礼了，真要拜也拜你岳父，不过今日既然相见，也是缘分，老夫倒也好奇，到底是什么礼物，值得殿下亲自渡江来送？”

        面对袁天城的提点，穆飞云深呼了一口气，冲着他微微颔首，便将锦盒打开，陵王和思虞也凑了上来，乍看之下是一抹夺目欲滴的翠绿，近一步着眼，是一枚镶嵌了鸽子眼状宝石的翠玉指环，莹莹绿光，泛滥而出，确系时间珍品，但指环内外壁包浆圆润，又像是被人多年把玩珍藏之物。

        “这是？”陵王自然知道这是一枚指环，他问的当然是这指环背后的用意，毕竟以陵王的家资，这世间也没有什么珍品是他得不到的。

        “这是父皇带在身边多年的指环，小时候常见他反复擦拭，精心护理。他来信说，这玉环是他的眼睛，是他的挚友，是他日夜相伴之物，而。。。而夫妇。。。亦当如此。所以，所以谴我亲自来送~~”

        谎言，无论是身不由己，还是自然而然，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刹那穆飞云便已后悔。他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情境下说出自己前来的真实目的，可又不想让烨嬅知道是自己主动要来，却不小心，编了一个更差劲的谎言。

        这话从唇舌之间蹚出，一字一句，一音一节，磕磕绊绊，似乎都要撞掉牙齿。穆飞云此刻已经是坐立难安，自知无论在说什么，恐怕都是作茧自缚的下场，他求救似的望向袁天城，一如他小时候每每犯错时，也是心慌气短地看向舅舅。

        可袁天城并未回应他，反倒是双目高悬，似早已神游山河万里，眼中皆是空旷高远的寂寥之色，他亦看不到，袁天城蜷在袖袍之中的拳头，已是颤抖紧握，拇指折进掌中，努力用自己枯瘦的皮肤磋磨着，似是要以手为皂，消磨掉拇指指节上那曾经因长期佩戴指环而留下的茧痕。

        因为同样的指环，他也有一个，虽然十年前就摘下了，但那指环却在他手上长了二十年。

        所以，此时袁天城无力帮他解围，更无心称赞这份厚礼。

        “啊，北燕国主深情厚谊，本王在此拜谢了。”陵王则是颇感欣慰，向穆飞云拜谢道，又侧过身对思虞说：“来，快来看看。你未来的公爹有如此心意，想必你将来过了江，父王也不用担心了。”

        淡淡的红潮泛上了思虞的脸颊，既是欣喜，又是羞涩，一如暖风吹过，飘落一地的桃花。

        “多谢殿下，多谢北燕皇帝陛下。”思虞落落大方地款款行礼，虽然胸中一颗少女春心萌萌搏动，但陵王府自幼耳濡目染的好修养，并未让她乱了方寸。

        穆飞云脸上也挤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石膏般的趴在嘴角，拱手向陵王和思虞还礼，可眼角的余光却抑制不住地向烨嬅奔去。

        她为何低着头？她是哭了吗？她一定恨死我了吧？

        她越是沉默，他越是慌乱，他害怕她忍不住拍桌发作，又不想让她在此刻发作，却又不忍心她假装不发作。杂乱无序的心流，如同千万条从洞穴里涌出的巨蟒，痴缠啃噬着穆飞云的心房。

        总要说点什么吧？像自己在江都是那样客套的官话吗？

        总要做点什么吧？举杯祝词然后告辞离场吗？

        踌躇之间，五步之外那个风姿绰约的倩影，缓缓起身，带起一阵香风，戴着端庄笑容向他走来。

        她以前总是蹦蹦跳跳地冲向自己，可如今她款步如莲；她以前笑的时候就想微风吹响了屋檐的铃铛，可如今她笑的精致却无声；她以前惯用木樨香蒸熏衣物，可如今她腰间还别了一枚鳄梨帐中香的金丝香丸。

        “不期王叔和思虞姐姐今夜有一场更大的阖家团圆，我和老师继续留下是不是唐突了你们相聚？不如。。。”

        烨嬅本想说“不如我们先行回避”，可却被思虞和穆飞云异口同声的打断了。

        “没有！”

        “哪里话~”

        穆飞云和思虞对视了一眼，又连忙低下了头，他深知此时此刻，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不相宜，可本能的想要多看烨嬅一眼，所以才一时不察，脱口而出。

        幸好思虞紧接着冲着烨嬅掩面而笑道，“你又不是不认识殿下？咱们在江都城时都是一起玩的啊，怎么如今你到矜持起来了？”

        “呵呵，他这不是嘉木有主了么？我不得退避三舍，以防瓜田李下之嫌。”烨嬅勉强苦笑道。

        “哈哈，怎么还是如此顽劣，哪里学来的这些新词，你以前是最不爱拽文的。”思虞摇了摇头，敲了敲烨嬅的肩膀。

        “好了，殿下，不要站着了，快请一起入席吧。”陵王及时插了进来，遮掩住了烨嬅脸上的尴尬。

        “不了，王爷。小王今夜本就是奉旨护送这指环而来，如今此事已了，还要趁着夜色返回扬州，以免逗留此处，图惹物议。”许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赧然的场面，人性在此刻战胜了理智与情感，只是本能的想要逃脱。

        陵王思忖了半晌，想着有袁天城这等先王心腹在场，今日就算留下穆飞云，非但无法深谈，反而会惹来非议，两相尴尬，自然是得不偿失，遂不再多留，吩咐仆人好生送他出府。

        穆飞云总算长舒了一口气，拱手告辞，推门而去时，仍然偷偷的贪看了烨嬅几眼，然而终是自觉羞愧，抬不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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