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驱虎吞狼

转眼又是新岁将尽，烨嬅和思虞是第一次在北方度过冬天，酷烈的冷风吹着窗棂和屋檐，像钢刀打磨一般，时日久了，竟然也出现了丝丝纹纹的裂痕，这与穆飞云在南梁曾经说过的北国飘雪的逸景显然是天差地别。

        所以，两人几乎整日蜷缩在宫里，没有什么出门的兴致，连往来串门的频率都比夏秋之际少了许多。穆绍普和袁皇后怜惜她二人的水土不服，也由着她二人窝在宫里，如不是除夕家宴这样的重大典礼，一概免了她二人的出席。

        但尽管如此，这个无雪的冬天到了最冷的时候，两人还是先后感染了风寒，这下便彻底动弹不得了。

        久旱不雪的日子，让穆绍普也彻底没有了进后宫的心思，他整日待在宣室殿里，与大臣们商议着来年的旱灾发生的预案，毕竟像这样一个不下雪的冬天，对于指望着靠天收成的农户来说，可谓灭顶之灾。然而更让穆绍普头疼的则是，刚刚结束的平梁之战，几乎耗尽了北燕全部的家底，如今的朝廷是拿不出一分钱来预备赈灾，偏偏江南也民变频起，镇压叛乱和安抚民心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成为整个神州之主的兴奋还没有享受几天，这些纷至沓来的难题便让穆绍普焦头烂额了。大臣们围坐在宣室殿里争论了几日，竟然是谁也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北燕以军武立国，过去的几年都得天公独爱，一直风调雨顺的，从未发生过如此捉襟见肘的局面，一时之间众臣面对着自己从未处理过的经济难题，提出的谏言竟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经不起任何推敲。

        这一日穆绍普终于失去了耐心，发出了狮子般的狂怒，大声的斥责了所有僚属，并将一众大臣纷纷赶出了宫，他在心中暗暗下了最为歹毒的决心，若是来年真的多难频发，他便拿这些膏腴之臣填补国难所需的亏空。

        天子的咆哮，亦如余音绕梁，让威严华贵的宣室殿俨然变成了一座阴森恐怖的炼狱，大臣们心惊胆裂，鱼贯而逃，可人烟散尽之后，穆绍普瞥见了太子和虞威仍然坐在席榻之上，望着自己，似是有话要说。

        “怎么？你们俩有什么话要说吗？”穆绍普的怒气未消，对着两人吼道。

        虞威自然的欠了欠身，让太子穆飞泽先开口，“父皇，儿臣愿意将私产全部抵充国库，解父皇燃眉之急。”

        “哼，太子虽然没什么好办法，但总算也是有心了，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穆绍普冲着穆飞泽摆了摆手，却似乎并不领他的情，毕竟若是国祚不稳，别说一个东宫的财货，就算是倒尽整个宗室，甚至臣工的私产，穆绍普也会毫不犹豫。

        穆飞泽见父亲并不赞赏自己的姿态，也只得悻悻地退出了宣室殿，他虽然不甘让虞威单独留在殿中，因为他知道虞威提出的任何建议都是为他那个镇守江南的二弟积蓄资本，可他无力对抗穆绍普的命令，只得带着一肚子怨气，又扎回了东宫。

        “陛下，臣无能，不能解全域之威，可臣有个办法，至少能为陛下稳住半壁江山，只是。。。。”虞威见穆飞泽走远了，这才缓缓开口。

        “只是怕太子多想是吧，仆射的半壁江山是指江南吗？你的办法，能帮朕稳住半壁江山，可会为朕招致兄弟嫌隙于萧墙之内，是吧？仆射把这个办法留到现在，不说怕是要憋坏了，请讲吧。”

        穆绍普并非看不穿虞威的心思，甚至这样的心思自己也是动过的，只是他必须等虞威自己说出来，因为，除了这个办法本身，他还要跟虞威换另一样东西。

        虞威一时惊诧，这是穆绍普第一次如此直接的拆穿自己的心思，尽管以前两人也是心照不宣，可到底没有说破，为彼此都留了进退自如的余地，如今穆绍普既然说破，虞威到觉得，这场即将到来的天灾，反而是个最好的时机。

        “陛下，臣请江陵一地为封地，为陵王立国改封梁王，承袭南梁宗庙，动员商贾，疏通南北，以解来日江北的旱灾；且将江南一应事务全权托付吴王殿下，并请吴王殿下入佛门，为俗家弟子，以稳固江南民心，以重修佛寺之名募款赈灾，守护生民。”

        穆绍普冷冷地一笑，他佩服虞威的地方在于，自己刚想到虞威要去哪儿的时候，可虞威自己却连路都已经铺好了。他并未打断虞威，虞威继续说道：

        “陛下不必担心江南又成国中之国，只待再过个一两年，天灾一解，国库一盈，陛下即可。。。”

        “即可召吴王还朝，则兵权归于长安，纵然陵王为国主，可依赖囊中只有江陵一城之地，二来手下无兵也无计可施，纵然吴王手握总理江南之权，可在朕眼皮子底下，也动弹不得，是吧？仆射为朕想的很周到啊。”

        穆绍普索性替虞威说了下去，棋逢对手的两人，若是君臣，可并不是件美妙的事。

        虞威已经将胸中的图谋和盘托出，却仍然是一副恭敬之态，拱手笑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哼哼，但是仆射还藏着一句话不是么？这二郎一旦返京，居功厥伟，赏无可赏，这太子的东宫是不是也得给他腾出来？”穆绍普将问题又抛回给了虞威，此刻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所需要的的无非是要让虞威多出点筹码来换。

        “此乃陛下家事，臣。。。。”

        “好了仆射，话已经说道这个份儿上了，仆射还是坦诚些吧，朕知道，朕在位一天可以保的了你，但你家万代荣华，终究是要系在后继之君身上的，所以今日仆射不妨将储副之事一并说了吧。你觉得，二郎更合适？”穆绍普并未给虞威任何收手的机会，他在向着自己的目标一步步地迈进。

        “陛下，二殿下文武双全，才德兼备，元服之后便为国分忧，北击戎狄，南灭大梁，如今又将解国之倒悬，如此功业，难道抵不过深宫贵子？”

        虞威第一次用‘深宫贵子’这样绵软无力的称谓形容如今的太子，殊不知穆飞泽并非是个不成器的草包，他也曾以身犯险出使南梁，且他身为长子，占尽了礼仪宗法的优势，又有黎钢这样能征善战的岳丈，为北燕扫除北方各路诸侯，说他于国无功，实在是强词夺理，这点穆绍普自然是心知肚明。

        “太子并无失德之处，仆射厚爱吴王，未免偏颇了。这样吧，按仆射说的办，朕给二郎这个机会，看看他到底有没有本事，能承接的起朕的江山。不过，朕要的可不是半壁江山的安稳，朕要他稳定全境。”

        “陛下的意思是？”

        穆绍普慢慢地抛出了诱饵，虞威渴求的眼神，表明他显然已经上钩了。

        “北境的赈灾事宜，朕会交给太子。如此，兄弟俩的本事各有多大，便明明白白的放在天下人面前看一看吧。”

        虞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的精力全部放在为穆飞云成不世之功的筹谋上，反倒漏了这最重要的一块，如此被穆绍普反将一军，若是北境真被太子安置好，那穆飞云的功劳就算再大，也不过是跟太子平分秋色。

        穆绍普这一招，就是逼的虞威必须要扛起燕国全境的责任，也就是说，在这一次的角逐中，穆飞云要做的不止是稳住江南，而是要稳住燕国全境，才能脱颖而出，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虞威快速思考的同时，穆绍普已经命人去拟两道圣旨，一道是按照虞威的筹划，为陵王立国，将江南全境交托给穆飞云，一道则是让太子和吴王分别总管江北和江南的赈灾事宜。

        而北境治灾的关键在哪里呢？如同江南一样，官府减赋，士族减租；官府救灾，士族济贫。官家的招数大同小异，这并非是决定最终结局的胜负手，只有士族的配合，才能真正让百姓得到实惠。

        江南的皇族算是吴王姻亲，加上吴王若是在皈依了江南的国教，一切都会顺水推舟一般的自然，那么北燕士族的领袖呢？自然是穆绍普不愿意提及，却又燕国的政权有如定海神针一般存在的---袁家。

        且这两位皇子都是袁皇后嫡出，袁家到底会支持谁，就是此役的关键所在了。

        眼看着虞威陷入了深思，穆绍普脸上的笑容终于退去了阴森之感，他知道鱼儿已经咬勾，自己要做的，便是等待大鱼的上钩了。他拍了拍虞威，将写好的两道圣旨递给他看了看，叫他安心，便示意他可以退下去了，毕竟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他实在没了继续与虞威攀谈的兴致。

        “走，去千秋殿看看小公主。”

        虞威走后，穆绍普深了个懒腰，仿佛多日来的踌躇与疲惫刹那间松解，他突然想去和烨嬅说说话，才想起原来自己已经由于一个多月没进过后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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