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断弦无情

穆飞云也只觉此时此刻十分尴尬，当下他已然明了虞威口中所说的好戏在后头是什么意思，他显然非常好奇此事后续会如何发展，父皇虽不会就此罢黜太子，可会不会让自己再去中原安抚民情，这无疑会让自己走向东宫再进一步。

        就在穆飞云开始神飞九霄云外的时候，思虞已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身边，挽上他的臂膀，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殿下，我们也该走了。”

        刹那间的惊愕之余，穆飞云的理智也稍稍回归了，但还未来的分说之际，思虞已经朗声向皇帝告辞：“父皇今夜劳苦，还请早点安歇，毕竟是除夕佳节，又是风调雨顺之年，父皇万事宽心些。儿臣等也先告辞了。”

        穆绍普冲着思虞点了点头，亦觉得这个儿媳甚是懂事。虽说如今殿内剩下的都是自家人，可若是当着穆飞云折辱了太子，当下的气虽然是出了，可事后处理起来却颇为麻烦；若是不发落太子，又会担心穆飞云埋怨自己偏心。总归国事家事，都在两难之境。

        虽然意犹未尽，但穆飞云也只好悻悻地随着思虞踱出了殿门。

        “殿下可是怪我自作主张？”

        “我哪里敢怪夫人。”虽然是与思虞斗嘴，也理解思虞的用意，不过穆飞云确实觉得思虞太唐突了。

        一抹罗袖掩住思虞笑意盈盈的樱唇，“殿下还说不怪我，这分明就是闹了脾气，”思虞又环住穆飞云的左臂，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父皇惩处大哥，殿下身为亲弟，不为兄长分说，是为不悌；君王责罚储副，殿下身为近臣，不为君上分忧，是为不忠；我岂能让殿下身处在这左右为难的境遇之中？”

        穆飞云沉默的点了点头，思虞见他仍然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耳语道：“更何况殿下方才差点就把‘喜出望外’四个字写在脸上啦，我再不拉开你，父皇怕是要生疑。”

        “胡说，本王哪有？！”穆飞云竟被思虞说的有一丝脸红，赌气矢口否认道。

        “还说没有，连烨嬅都看出来了，所以为妻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把殿下拖走喽。”

        “哈？她看出什么了？”穆飞云心中一沉，他今天一整夜都避免和烨嬅的视线交错，幸好开宴没多久穆绍普便已经进入了微醺之境，都没顾得上正式向吴王夫妇引荐新妃，这才成功躲过了要当着烨嬅的面，开口叫她‘母妃’的场面。

        如今思虞再度提及，穆飞云心中仍然是五味杂陈，方才那些许兴奋，又被令人窒息的悲伤浇灭。

        “我见殿下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本来就要赶来劝你，烨嬅就在我身边取笑，说‘吴王殿下未免也太幸灾乐祸了，杵在那里不动，难道是等着陛下当着他的面废太子么’，殿下，你说，我能不赶紧带你走么？我看出来倒也罢了，现在连烨嬅这一个外人都看出来了，太危险了，还好陛下当时的心思都在太子身上，不然殿下怕是要惹祸了。”

        穆飞云承认思虞想的比自己周全谨慎许多，可她一句‘连烨嬅这一个外人’却让自己不禁哑然惨笑，分明自己的所思所想，一举一动，都丝毫逃不过这个外人的法眼，无论当年还是现在。

        “对了，今夜人多事杂，实在不是跟烨嬅细谈的好时机，不过来日方长，我再找机会吧。”思虞挽着穆飞云的手，迎着泻满御街的散月清辉，步履坚定而踏实地朝着宫外走去，两人的身影斜斜地拉长倒影在石板上。

        “陛下，今天是除夕，事情又没查明，干僵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不妨就先放太子殿下回去，待事态查明再说，再怎么样，也得给太子殿下一个申辩的机会。”烨嬅一边劝解穆绍普，一面仔细观察着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太子。

        穆绍普此时已经酒醒大半，盛怒过后，一阵铺天盖地的疲惫袭来，显然也没有再去责骂穆飞泽的力气，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的点了点头。

        太子妃却不卑不亢的搀起太子，拱手谢恩道：“父皇放心，我爹爹一定会尽快平息叛乱，除夕佳节，还请父皇好好休息。”说罢，便拽着一脸惊愕的太子，朝殿门外走去。

        烨嬅望着二人的身影笑了笑，这太子妃到真是女中豪杰，当此局势，还能不慌不乱，心狠的女人，往往都能成大事，只可惜，这次她碰上的对手是自己。

        “来人，快送陛下回宣室殿。”烨嬅扶住皇帝，明显感到他今夜消耗过度，隐约有些站不稳。

        “不，你送朕回去。”此时的穆绍普身体虽然还是晃晃悠悠的，但神志仿佛已经全醒了，一双目光如炬的鹰眼死死地盯在烨嬅的身上，不容她反驳。

        烨嬅虽然感到有点奇怪，以往每到夜深，皇帝都会独自回到宣室殿，并不会让任何人作陪，但她仍然不愿拂了他的意，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

        因为是除夕，按照惯例皇帝要么到皇后的寝宫就寝，要么就是和皇子们一起守岁，并不会在除夕夜还跑来宣室殿用功，所以宣室殿只点了几盏千手油灯，光线忽明忽暗，烛火闪闪烁烁，与往日里千灯万盏，明如白昼的景象大相径庭。

        只是今夜事发突然，宣室殿的宫人们虽然不知道宫宴上发生了什么，但接到同传说皇帝要回宣室殿，也都咂摸出了意思味道，心中了然这其中必然是有了变故。只不过，除夕夜人手本就不足，手忙脚乱之际，竟然在皇帝已然驾到之际，仍还没有布好灯，反倒是穆绍普摆了摆袖子，让他们也别忙活了，好好去过除夕，自己与烨嬅就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迈入了宣室殿的大门。

        “陛下叫我来，不是为了让我照顾您醒酒吧？陛下应该知道，我素来干不好这种活儿的。”自从去年冬天以来，穆绍普不是叫烨嬅来宣室殿，便是自己跑去千秋殿，而且这样的频率似乎越来越高，宫人们都对这位新得盛宠的国夫人青眼相加，唯一的诡异之处，便是两人似乎都不在彼此的寝殿过夜，只不过这一节便只有两人的近侍方才知晓了。

        宣室殿内的一景一物，每处陈设，烨嬅都以了然于心，她扶着穆绍普随意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便开始摆弄着手里的纸笺，等着穆绍普开口。

        “方才的事，你也看到了，黎钢去平叛，元氏肯定是片甲不留的，以他的性子，谯县百姓也势必受到牵连，平叛之后，谁去安抚好呢？”

        穆绍普见烨嬅手中的纸笺晃来晃去的，更加烦躁，索性一把按下她的手。

        “陛下~平日里一些小事，我胡说八道一番，陛下随意听听就罢了，这样的大事，您朝中那么多栋梁，而且还有仆射和吴王，您不去问他们，反倒来问我？那陛下以后可要给我千秋殿再涨些月钱了，呵呵呵。”烨嬅机灵地将手从穆绍普的掌中踌躇，掩面笑道。

        “虞威那个老狐狸，若是让他去了，他一定会趁机培植自己的势力，毕竟是前朝皇族，朕可以由他在中枢权倾朝野，但在地方上，还是要避免他手伸得太长，而且虞威素来向着老二，这要是让他去了，非得搜罗出一些别的东西，把太子逼死不可；二郎去也不妥，此番赈灾他已获全功，再加上太子这件，只怕会朝野动荡。。。”

        “陛下把吴王叫回来，本来不就是要朝野动荡么？”烨嬅幽幽道，如今朝中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穆绍普身为君父，不可能想不到，只不过穆绍普显然还没下定决定，那索性自己就来帮他戳破这一层。

        “现在还不是时候。”

        穆绍普目光悠然的望着闪烁的烛火，继续喃喃道：“若是他在，他自然会替朕去，也不至于如今抓破脑袋，挑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烨嬅眼底闪过一丝幽暗的嘲讽，她隐约猜到了穆绍普口中的“他”是谁，甚至自从去年开始，穆绍普开始不加掩饰的对着自己表达她那所谓的“熟悉感”的时候，她便知道，穆绍普口中的“他”，就是一步一步教导自己变成今天这样的袁天城。只是让人唏嘘的事，彼时“他”在之时，穆绍普想要杀了“他”，如今却又将自己当成“他”的替身，推心置腹，相见怀念，殊不知，长此以往，只不过是饮鸩止渴。

        “既然陛下这么为难，那不如我去好了。”

        “你！你怎么去！”

        穆绍普先是惊喜，又是为难，的确，从古至今，并没有后妃出宫招抚的先例。但穆绍普却似乎是出于本能的信任烨嬅，相信她一定可以将此事办妥，且不至于出现让皇权失控的局面。

        “陛下若是信得过，就叫我弟弟去，我办成随从，跟在他旁边就是了。”

        “你弟弟？就是跟着你来的那个小道士？”

        “嗯，怎么？陛下是担心他把我拐跑了？”

        “那倒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想跑，你们能跑到哪里去呢？哈哈哈，”穆绍普本来还略存疑虑，聊着聊着，到是自己把自己给说通了，“好！那这次，就辛苦公主了！不过，朕也知道，公主不做赔本买卖，事成之后，公主想要什么？能办到的，朕都给你。”

        烨嬅歪着头想了想，随口说道，“我在这宫里关的太久，想跟陛下讨个恩赏，让我每个月都能有一天出去走走，看看我哥哥。”

        提到烨轩，两人神情不禁都有些黯然，自从烨嬅进宫后，两人鲜少提及南梁的一切，就是为了避免彼此伤感，徒生尴尬。可事实上，自从烨嬅来到长安以来，金銮殿上第一次见穆绍普，便是最后一次见烨轩了。虽说两人之间后来生出了诸多龃龉，可毕竟兄妹多年，想起早年情深，终究不忍他流落他乡，过得太不如意，自己若能出宫走走，或许能照拂一二。

        穆绍普点了点头，算是允了烨嬅的请求，烨嬅自然也是礼数周到的拱手谢恩。

        只不过，烨嬅要出宫，却不只是为了烨轩，只要能出宫，她便不只是一直困在笼中的金丝雀，而是一只可以在天空下慢慢舒展羽毛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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