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寿陵秋草

“殿下，我们回长安吧。”望着黎钢远去的身影，袁天城低声对烨嬅说道。

        “嗯？可是至道估摸着还得需要几天，才能将此间的事安顿妥当。”虽说袁至道已经和御医们忙活了几日，治疫的药方也都发放了下去，可敦促民众喝完，监测后续是否反复的工作尚未完成，此时此刻袁天城突然提出要返回长安，到让烨嬅大惑不解。

        “至道可以留下，我是说，殿下该回去了。”

        “老师这是何意？”烨嬅知道袁天城从来不是个爽快性子，每次话里有话的时候，都要自己一点一点挤出来。

        “皇后薨了。”

        淡淡的几个字，像诉说太阳升起，杨柳变绿，天要下雨一样平静淡然，仿佛这天大的事，在袁天城心中，也不过如日升月落一般稀松平常。

        烨嬅却有点不敢置信，皇后虽说素有旧疾，可自己离宫时还是好好的，如今就骤然崩逝，实在是令人意外。可烨嬅转念想到，黎钢突然被调走，想必是为了去震慑汝南袁家，如此一来，这几日里的咄咄怪事，便都有了凭据。

        她并不想在闹市之中与袁天城深谈此事，便待人群散尽，匆匆拉着袁天城回了客栈，点上一杯茶，想要从容地问个清楚。

        “我自南梁来燕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喝殿下的茶，殿下的手艺还是没什么长进。”袁天城笑着揶揄烨嬅。

        “可不？点茶之道还是吴王妃有国手之风，老师回去自可去她家喝。”烨嬅也不生气，毕竟二人师徒情谊甚笃，袁天城又是看顾自己长大，师徒之间偶尔能生出几分父女的情趣。

        “老师，我们何时走？”烨嬅继续问道。

        “哦？这次不刨根问底地问问缘由了？”袁天城突然有点好奇，这并不像烨嬅以往的风格，难道真是这次谯县之行又让她进境了吗？

        “当下疫病已解，皇后薨逝，袁家必然蠢蠢欲动，我还是应该赶紧回到穆绍普身边去---看看他又要使出什么好手段。”烨嬅拿起茶巾，擦了擦手中的茶盏，稀松平常地说道，以她如今的涵养看，她早就不是那个遇事慌张的小姑娘了。

        “嗯，那我们明日便回去吧。，留下至道在这里收个尾好了。”

        师徒二人就这样在一片平和中达成了默契。慵懒的午后，阳光撒进屋中，茶香袅袅之间，竟让人短暂忘却了即将奔赴另一场波诡云谲的争斗。

        “老师？”

        “嗯？”

        “回去，我们就着手收拾黎钢吧，这几日，他私下养兵的证据也很充足了。”烨嬅依旧摆弄着茶壶，进行着她并不怎么擅长的茶道，只是这样的姿态，无论她口中在谈论着什么，都显得闲适安然。

        “这么急吗？老穆这不才派他去淮南？”

        从前的烨嬅，都是听从自己的筹谋，按照自己为她安排的节奏，小心翼翼地走着每一步。而如今，是烨嬅第一次，想要主动掌控事态的进展。这并没有让袁天城有丝毫不快，反而，让他十分兴奋。他索性想要听听，这个自己悉心教导多年的学生，心中生出了怎样的筹谋。

        “我猜袁家不会反，只要东宫之中，还是皇后的苗裔，袁家就顶多虚张声势，再跟陛下讨些好处而已。”烨嬅放下手中的茶巾，继续说道：

        “而且依照穆绍普的性格，不可能毫无防备。就说咱们此行吧，虽然明面上所有的密奏都是我写回去的，可跟着咱们一行的，个个都他下的贴身侍卫，我们白天里见到的事，他们也见到了，估计他早就知道谯县发生了什么了。调黎钢走，与其说是去防备黎钢，不如说是拿袁家敲打黎钢。”

        “再说了，穆绍普自己就是将过兵的，军中颇具威望，就算黎柱国这条船翻了，还有虞威，还有。。还有吴王，穆绍普最不济就是御驾亲征，扫除叛乱。所以只要老穆在，军中出不了事，黎钢这么做，是自寻死路。”

        袁天城欣慰地拍了拍手，其实他借皇后的手写给袁氏宗族的信中，也是恫吓为主，安抚为辅，晓以大义，别让族人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挑唆起来，招致灭族之祸。如今的燕国境内，能够扭转乾坤的大才，如虞威，如穆飞云，个个都是如履薄冰，隐介藏形，反复筹谋，就是因为大家知道，穆氏当国，虽然各宗族多有怨怼，可没有人有在瞬息之间跟穆绍普硬碰硬的实力。

        “殿下既然都想好了，那就按殿下想的办吧。”

        “老师。。。没有其他的教诲？”烨嬅对袁天城的放手也深感讶异，这个以前那个事事为自己料理妥当恩师，也似乎大不一样。

        “殿下，已非当日稷下阿蒙了。为师从旁策应即可。”

        烨嬅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一次，她要亲手将命运牢牢地捏在自己的手中。

        皇后的丧讯，是在烨嬅一行返京的三日后才宣布的。这一来一回接近两个月的时间，霸陵驰道边的春草早已长成了老绿，安心的歇在初夏树荫的庇护之下。而穆绍普更是没有放过这一次国丧的炒作机会，让天下以为皇后是舍弃了自己的性命，将御医们派往灾区，营造出帝后舍己为国，一片拳拳之心的姿态。当然，顺着台阶往下走，也自然是许了袁氏更多的盛名与财货，淮南之地，也算勉强太平。

        皇后出殡那天，声势浩大车马队走出长安，与这盛世繁华彻底在霸陵长别。尾随其后的是依依不舍的两位皇子，兄弟俩已经许久没有并排策马，站立在夕阳的余韵之中，没想到这最后一次，竟然是身着孝袍，目送母后的灵柩。

        依照皇帝的圣旨，天灾刚过，国事繁杂，国丧从简，不得扰民，两位皇子也不得护送棺椁至皇陵，送至霸陵需立刻返京。

        “二弟没去见过皇陵吧？从父皇登基那一年就开始修了，后来我还跟父皇去过一次，父皇在地宫里留了小耳房。不知道是给谁的，你不好奇吗？”太子穆飞泽身上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用戏谑的语气挑逗着穆飞云。

        “不知道，父皇自有安排吧。”

        当时风尚，身为皇帝的穆绍普若是真选中了什么人陪葬，也无可厚非。

        “哼，说不定是给我们兄弟其一呢？”穆飞泽咧着嘴笑道。

        穆飞云则满脸惊恐的看着他，想着兄长近来的做派越来越癫狂，难道还是在埋怨父皇母后逼死了他的爱妾？

        “你不用一脸无辜地看着我，生在皇家，你身上又能有几分天真呢？就连母后。。。你不觉得母后去的蹊跷么？”

        趁着侍卫们都站的远远的，穆飞泽索性没了顾忌，他也许着实疲倦，再也不想装出一副仁厚贤德的样子了。

        “皇兄，请慎言。”

        穆飞云并不想接他的话，严肃的回了过去。

        太子轻哼了一声，打马而去，他倒也不以为忤，毕竟兄弟两人心知肚明，生死之战，已经近在眼前了。

        自从烨嬅回到了千秋殿，穆绍普几乎日日泡在此间，干脆将一些公文也搬到了千秋殿来处理，烨嬅此行展现出的机敏与勇略让他刮目相看，而且她还能克制做到不逾矩，这让穆绍普尤为欣慰，当然，最重要的是，一个国破家亡的女子，身为皇帝的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这让穆绍普倍感安心。

        “你那个小弟弟还有多久回来？”穆绍普一边批阅着各地的奏折，一边随口问道。

        “估计还有个十天半个月把，跟御医们一起。”烨嬅知道他是随口一问，也没放多大心思，反倒是开口催他离开：“陛下赶紧回自己宫里去吧，这国丧期间，陛下天天窝在我这，也不怕毁了我的名声。”

        “哟，我的小公主，如今朕这后宫里可就你一个后妃了，朕在这里，难道不给你长脸吗？以后在这宫里，谁还敢欺负你！”

        “得了吧！传出去都是我破坏了陛下帝后情深的美名。对了，陛下之前答应我的，这次事办妥了，就让我出宫去见我哥哥。”

        若不是烨嬅提起，穆绍普早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不过是南梁废帝，如今又被软禁在长安，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掌心里，穆绍普略作思索后，便答应了烨嬅。

        但让烨嬅猝不及防的却是穆绍普接下来的话。

        “对了，你这次出去，干脆去吴王府住两天，你和吴王妃不是发小吗？替朕去看看，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谋夺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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