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火箸划灰
烨轩方才躁动不安又惊诧不已的神态慢慢和缓了下来，呆呆地伫立在空荡荡的正堂之上，三人各自沉默着，倒使这方才酒色缤纷的会客厅显得甚是寥落而杂乱。
“哥哥，可好？”烨嬅打破了沉默，继续探问道。
“呵呵，我看你是疯了。”
“疯了才能得偿所愿不是么？”烨嬅轻哼了一声，似是在嘲讽自己，小声说道，眼中却闪过冷冽而决绝的寒光。
烨轩变的狐疑而犹豫，他显然不是在回应烨嬅嘴上说的“成为天子的顺民”，那他又是在狐疑什么呢？他甚至不能自已地在正堂中跺起了步，口中含含糊糊说着些什么。加上之前醉酒，他的鬓发散乱无序，倒真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
烨嬅太过了解自己这个哥哥时而软弱犹豫、时而激昂偏执的性情，她干脆跨步向前，拽住烨轩的袖子，携着他向炉火边走去。
此时春节刚过，仍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外面前几天才下了几场大雪，但国公府正殿之内，自然是将银龙炭生的足足的，所以烨轩才会披着一件单衣大氅，袒胸露腹地在正堂饮酒。
烨嬅索性将炉火中的几块碳灰胡乱拨了出来，朗声道：“哥哥如今能在此地安享富贵温暖，皆是陛下天恩，有了这国公府，四时供应不缺，犹如炭火置于暖炉之中，所依仗者，炭盆与明火也；若是一朝出了这炭盆，哥哥请看，这几块银炭与焦灰，不是很快就凉了。人与炭同理，哥哥可明白？”
说罢便将手中的炭夹塞到了烨轩的手上，而烨轩也明明白白的记下来，烨嬅在说这番话时，藏在袖管中在自己的小臂上写下的字。
他看着散了一地的碳灰，又转过头瞪大了眼睛望着烨嬅，“可，这，这可是凶险万分，你怎么能。。。”
“哥哥知道从这炭火中跳出来凶险万分就好，那以后就少写些狂悖之言，忤逆明主，如今是太平盛世，哥哥不该老是记挂着旧日的镜花水月，那才真的是凶险万分。”烨嬅又用了按了按烨轩的手腕。
烨轩眼中呆滞无神，手却在碳灰上不停地划着，似是在整理思绪，也似在书写着什么。袁至道远远地看着他们，心中却五味杂陈，又百思不得其解。
只见烨嬅的神色慢慢和缓了下来，看着烨轩将那几块银炭又放回了炭盆之中，语调温柔地说道：“哥哥想清楚了，那我便放心了。”
说罢朝着烨轩微微一福，可这明明是在南梁时敬对天子的礼仪，如今烨嬅依然是大燕的昭仪，天子的爱妃，哪怕是对着父兄，也不应该行如此礼数的。
“我今日奉了陛下的恩旨，才能出宫探望哥哥，可我毕竟不能常来看你，你我兄妹有宫墙之隔，还望哥哥可以送我个贴身物件，也当做念想。”
烨轩叹了口气，无奈的点了点头，便从腰间取下了一枚荷包，交给了烨嬅。
烨嬅拿在手上，轻轻捏了捏，脸上挂上了芙蓉花开般的微笑，“多谢哥哥。”她转身又向远在身后的袁至道喊道：“至道，快来，你有什么想向国公爷讨要的吗？小时候，你可是最喜欢搬他的东西。”
“哪儿有，太子哥哥，哦不，是国公爷从来都是送给臣好些小玩意。。。。”袁至道被烨嬅这一喊，也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一时不慎竟也用错了称谓。
“那哥哥今天可得给袁大人备上一份厚礼。他现下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以后咱们兄妹若还想再见，怕是要仰仗袁大人了。”
“姐姐说哪里话。无论姐姐要做什么，我总归是要护着姐姐的。”袁至道虽然拱手陪笑，可最后这句却深深地看了烨嬅一眼。他知道烨嬅与烨轩所说的绝非只是感念天恩，以求日后常常相见的话题，但袁至道心中已经笃定，无论烨嬅要走什么，自己总归要帮她做到。
烨嬅也认真地想他点了点头，但与方才比起来似乎更松弛了些。只是许是三人许久未见，今日又似争分夺秒般的谈了些并不令彼此轻松的话题，一席话说完，反倒又是相顾无言，待久了反生尴尬。
临走前，烨嬅向烨轩深深行了一礼，兄妹二人的挣扎与不甘都在眼眸之中，可终究谁也没再说一句话。
回宫的路上，袁至道忍不住开了口：“姐姐，今天跟烨轩哥哥见面，本来该高兴才是，你又何必说那些话呢？还有，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感觉你们俩都觉得是最后一次见面似的！哎呦，呸呸呸，瞧我这乌鸦嘴！”
烨嬅一把拎起袁至道的耳朵：
“你还知道你是乌鸦嘴啊~~以后你在禁宫行走，要少说话，言多必失！听到了没有？！”
“哎呀~~哎呀~~姐姐快放手，我知道啊了，我知道了！”烨嬅的松开了手，袁至道使劲告饶道。
“嘿嘿，不过姐姐刚才的样子，到让我觉得回到了江都的日子。”袁至道又不由得嘿嘿傻笑了起来。自从来到长安之后，每个人的身份都变了，穆飞云、烨嬅、思虞都有了重重的枷锁，四个人都没有了往日的快乐，甚至有些人之间都生出了生分和嫌隙。
烨嬅摇了摇头，也叹了一口气，于她而言，从今日起，她与烨轩的每一次相见，都将会当做最后一次相见来看待，毕竟她所谋之事，若是有丝毫泄露，两人终将万劫不复。
“至道，今晚帮我请老师进宫吧？”
“啊？可是姐姐如今不住在观里，陛下又是姐姐宫里的常客，就算叔叔今晚进了宫，怕是也见不上吧？姐姐要做什么，我帮姐姐转告叔叔可好？”
“今日是初五，陛下会去皇后宫里。所以，我去观中无妨。我要请老师帮我找一个人，你不认识，所以务必请老师进宫面谈。”
“哦，那好吧，那我就不陪姐姐回宫了，一会儿把你送到宫门，我便去找叔叔。”
烨嬅点了点头，沉默了一瞬，又说道：“你不用回去跟陛下复命吗？”
“咱们这一路都有陛下的人跟着，姐姐回宫了，内侍自然会报知陛下，再说了，自从陛下登基后，丽景门就又直属御前了，陛下想知道什么都能办得到，还用我去禀告？今日陪你回宫，我就算完成了陛下的差事了。”
烨嬅笑了笑，又轻轻拍了拍袁至道的肩膀，“有至道在御前，姐姐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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