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人之将死
晚上的江风混杂的湿气，加上白露时节已过，营寨之中零零散散的火把，又被夜风吹的散漫零落，令人倍感阴寒。从白天到夜里鏖战了一整日的将士们，此刻显得疲惫不堪，虽然他们刚刚战胜了燕国的战神，脸上也全无喜悦。毕竟他们亲手射杀了曾经军旅多年的同袍，拿下了半生敬仰的武神，而这场战争，也让向来远离朝局的军人们，看到了朝堂上的分裂与斗争，他们眼中曾经对这个新朝的无限憧憬，也随着今夜的夜色降临，黯淡了下去。
“姐姐怎么这么快出来了？外面天凉，快回去披件衣服吧。”袁至道迎了上去。
“嘘，陛下才睡下，不要搅扰了他。黎钢关在哪里？”
对于烨嬅来说，这样的寒凉根本无法与长安宫城内之内的相比，反倒是在此处，自己的心中真正的燃起了一丝希望与温暖。
袁至道深知烨嬅的脾性，知道拗不过她，只得带着她来到了一个重病把守的水牢。为了严加看守黎钢，虞威甚至将自己的营寨就放在了这牢房的旁边，烨嬅他们刚到，虞威就紧张的跑了过来。
“娘娘露夜前来，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不是陛下，是本宫想见他一面。还望国公爷通融。”
“您，您这是为何？”
虞威面露难色之际，烨嬅使了一个眼色给袁至道，袁至道连忙将虞威拉到一边，窃窃私语了半晌，只见两人再次近前时，虞威终于松口，答应袁至道陪着烨嬅进去待上一刻钟。
烨嬅面带微笑的向虞威道了谢，便和袁至道一起进到了水牢之中。
没有人知道短短一刻钟之内，烨嬅和黎钢到底说了什么，哪怕是跟着一起进入水牢的袁至道，在近前时，也被烨嬅阻在了身后，只能远远的看着他们。
只是临出水牢之前，烨嬅轻声对袁至道说：“俘虏的士兵里，有个叫黎进的，你想办法把他送到叶相门下吧。”
“姐姐，可他们是谋反，照例，可是要族诛的啊。。。”
“你放心，我会去求陛下大赦的。”
袁至道这才点了点头，否则以他之力，断然难以从天牢中将谋反的人倒腾出来。
两人按照约定在一刻钟后从水牢出来，虞威连忙进去检查了黎钢的状态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次日大约到了晌午，穆飞云才缓缓起身，帐外早已站满了准备禀报军情政务的臣僚。
“陛下睡的可好？看来这几日陛下是真的累着了，现在可都午时了，直接吃午膳吧。”
“啊？午时了？！这，朕自从记事以来，就没有这么晚起过！快快快。”
“陛下别急，您不吃饭，外面站着的大人们也得吃饭啊，我叫人给他们在隔壁的帐子里也准备了午饭，你们一起吃完，再谈事情，如何？陛下自从见了我，还没跟我一起吃过一顿饭呢。”
妥善的安排和令人心酥的娇嗔，没有一样是穆飞云拒绝的了的。他微微一笑，刹那间便从容了起来，任烨嬅帮他穿好常服，又别上了透着桂花香气的金缕香球，卸去了重甲，此刻变成了一副富贵文人的模样。
“呵呵，朕感觉，又回到了江都城。”
“陛下可比当年黑了不少。”
“有吗？”穆飞云凑近了镜子，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脸庞，这些年的连连征战和宫廷诡斗，确实让自己有了沧桑之感，可他自小是颇为自负的性子，撇了撇嘴说：“朕小的时候，可是面如冠玉的，是晒黑了，如今掣肘之患已除，以后可得好好养护着了。”
说罢，穆飞云突然愣住了半晌，连烨嬅唤他都似未听见一般，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直到烨嬅再次唤道：
“陛下？陛下？”
是了，烨嬅曾经答应过自己不再这样叫他的，在只有两人在场的时候，可穆飞云不明白，这次，自己为什么并不是那么强烈反感烨嬅不叫自己的名字，甚至，他也不想去纠正她。
“哦哦，没什么，朕晃神了，走吧，我们吃饭去。”
谁知，两人还没坐定，虞威便在帐外大喊，要求立刻面圣，一进来便是一副心焦难安的样子。
“仆射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陛下，黎钢。。。刚才。。。就在刚才。。。咬舌自尽了。。。”
穆飞云沉默了片刻，脸色却一凉如水，未起波澜，语气平淡地说：
“哦，知道了。姨丈，坐下跟朕一起吃饭吧。”
“陛下这。。。这后事，怎么处置？”虞威不明所以，见天子也为下旨责怪，更加战战兢兢。
“他是开国柱石，又是军功首冠，落得个叛逆收场，若是死后苛责太过，先皇泉下有知，也会伤感，朕不忍寒了功臣之心，姨丈一会儿找口棺材给他葬了吧。至于仆从。。。”
“陛下，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连首逆都可宽大处置，其余仆众不过是迫于威权，还请陛下开恩，莫要伤他们性命。眼看着就是陛下的万寿节，也可为今年的生日积点福德。”烨嬅连忙劝道，她本就想趁着午膳劝说穆飞云，只是没料到虞威会在这会儿闯进来，眼看着穆飞云话到嘴边，已然成了刻不容缓之势，也便顾不得在君前干政的嫌疑了。
穆飞云伸手牵住烨嬅，点了点头。
“那就充作官奴吧。”又转向虞威，“请姨丈一并安排吧。”
虞威得了准信儿，心中松了一口气，他自然没有心情留下来陪天子吃饭，寻了个由头，便退出帐外去了。
帐内又剩下了穆飞云与烨嬅两人。
“烨嬅，朕记得，你是很恨黎钢的，当年可是他。。。你怎么会替他的仆众求情？”穆飞云不解的问道。
“百姓无辜，他们也都是陛下的子民。况且，他们也只是听命行事。如今首恶已死，何必在牵连众多呢？”
“朕还以为，你会。。。”
“以为我会叫陛下诛他们九族？呵呵，我在陛下心中是那么狠毒的女人吗？”
穆飞云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吻了吻她的额头，“当然不是，你在朕心里，是这个世界上仅剩的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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