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另起高楼

穆飞云在回宫的次日依旧如期早朝，但一片沉郁的脸色，让众臣举目茫然，虽然大家明显感受到了天子的并不算愉快的心情，可自从穆飞云主政以来，为了刻意与先皇区别开，向来是一派礼贤下士的模样，往日朝见，也大多是令人如沐春风的涵养，似今日这般严肃沉郁，还是头一遭。

        索性，今日朝见无甚大事，几番例行汇报之后，众臣便纷纷散去了，天子单独留下了工部尚书，简单吩咐了几句话之后，君臣也各自相安而返。只是令人不解的是，从这一日，天子日日上朝，都不见了往日春风般明媚的笑意，这样的日子月末持续了几个月，直到盛夏的一天，虞威被叫进了宣室殿。

        “姨丈，这里有一份名单，烦请姨丈好好看看。”

        虞威接过天子手上这份薄薄的纸笺，展开一看，上面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而且各个分量不小，都是本朝，甚至是前朝他虞姓国朝时便颇有根基的亲贵与世家。

        他速速的浏览了一下这份名单，心里便开始不停的打鼓。这份名单上的人有两个共同点，一是位高权重，朝野上下，根基深厚；二是平日里居功自傲，喜欢串联聚会，大放厥词。虞威迅速按下自己心中的猜测，抬起头，望向天子：

        “这些都是如今朝廷邦国柱石，功臣世家的子弟，陛下可是对他们有什么新的安排？”

        “姨丈也是邦国柱石，就没觉察出这些人有什么问题吗？”

        虞威弯着腰，堆着笑道：“呵呵，这些人大部分是武将出身，当年随着先帝戎马半生的，如今国家太平富贵了，他们整日喜欢走马斗鸡，酒宴聚会，偶尔也做下一两件荒唐事，叨扰到百姓。陛下可是又听到言官告他们什么状了。”

        这些人平日里虽说屡有胡作非为的举止，但因为个个都是位高权重，原本燕国的言官根本不敢弹劾他们，但自从叶舜臣做工部尚书兼领御史中丞后，御史台到多出了几副硬骨头，屡屡上奏弹劾他们作风不简。可天子素来一副仁义宽宏的姿态，平日里也只是好言劝慰，并没真把他们怎么样。可今日这阵仗，到让虞威狐疑了起来。

        “姨丈替朕掌管都查院，这些人做下什么事，难道还要言官来告诉朕吗？！”

        穆飞云的语气骤然提高了上去，让虞威骤然打了个机灵，连忙拱手伏腰，“陛下，这些人平日里是恃宠骄纵，只是毕竟个个是国家元勋，朝野内都颇有根基，又没有什么危害国家的大过，而寻常那些小事，陛下也常常训诫，臣以君臣安定，国家祥和为念，就没有再多生事端，难道陛下真要要处置他们？”

        “制造谣言，污蔑君上，狂悖无状，他们还有一点人臣的样子么？你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是吧？他们平日里的议论，够得上是欺君与谋反了！”

        穆飞云转身又甩了一份奏议到虞威身前，里面确实写满了这些勋贵是如何议论今上得位不正的种种故事，其中不乏恶意编排，无中生有的桥段，说是够的上欺君大罪，绝不为过。

        “陛下，这，这确实是罪该万死！敢问这是丽景门记来的，还是梁王查到的？”

        虞威被奏议中记录的言辞吓得目瞪口呆，他作为三朝元老，首席勋贵，这些人日常里说些什么，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虞威生性谨慎，又深谙明哲保身之道，从来都是独善其身，不参与他们的议论与宴饮，只是让他惊愕的事，竟然有人将这些人私人宴饮的细节，一字不落的记了下来，还誊抄给了皇帝。

        “无论是丽景门也好，梁王也罢，但朕不信都查院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卿的都查院为何没有具实以奏啊？”

        皇帝的怀疑与威压让虞威干脆跪倒在了地上，连声称罪，深知再也无法推脱过去，也只好将藏于心底的缘故一一说了出来：

        “陛下啊，这帮老臣，任意一个都牵一发而动全身，处置起来，极其麻烦。先帝与陛下这几年，接连调整军务，这些老臣们虽然在军中还领着虚职，旧有的部下如今也被分散到各地去驻守，只是他们在朝中军中的影响却还没有消退啊。更何况，陛下才剪除了黎逆，正是这些人人心惶惶之际，他们多少年跟着黎逆出生入死的，心中有些议论也是难免。臣琢磨着，这些人也就是议论议论，并未真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所以才想慢慢让时间将他们的怨气磨掉，不想他们的一时气话，污了圣听，造成朝廷多事，朝政受阻。”

        穆飞云静静地听着虞威的陈述，经过了数月的冷静与思索，穆飞云自然晓得虞威顾虑之中的厉害。让他稍稍放心的是，虞威并没有与那些勋贵宿将们站在一起，而是小心谨慎地维持着老臣们与皇权之间的平衡，也算的上用心良苦，老成谋国。

        紧接着，虞威将京城各方势力的盘根错接一一道予天子，又千万叮嘱了这其中要如何安抚的后续方案，可以算得上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了。可穆飞云听到最后，眉峰间却慢慢的紧蹙起来，这一细微的表情，自然也瞒不过心细如发的虞威。

        “陛下？怎么？”

        “姨丈，这些法子靡费颇巨不说，于情于法，也实在是不成体统。这些人公然诋毁君上，非但不罚，难道还要厚恩安抚不成？自古以来，哪有这样的天子？如此屈辱，朕何苦要在这龙椅上坐着？”

        虞威又拜了拜，“陛下，如今新朝方立，新政方行，还是应该于各方势力之间求一个稳妥的局面，以利于陛下的千秋大业啊。”

        穆飞云摇了摇头，顺势扶起了虞威。将他引到桌案前，指了指桌案上的图纸，示意他看。

        “这是？”

        “这是朕的法子。”

        “这？！陛下是要迁都？！”

        虞威瞪大了眼睛看着图纸上洛阳和江都的城建规划，见天子已经用朱批沿着长安向洛阳和江都方向画了两条驰道，用意不言自明。

        “嗯，朕欲以洛阳为东都，江都为南都，这两座城市也是百年王畿，颇有底蕴，所以在原有基础上扩建，也不是难事。到时候管它这里如何盘根错节，树大根深，挪了地方，釜底抽薪，树自然就死了。也省的咱们废老大功夫去安抚与制衡。”

        “陛下，长安千年王气，不可轻动啊，况且陛下这样的动静，无异于将千年老树连根拔起，必然也会使我大燕元气大伤啊。还请陛下三思。”

        君臣二人又接连就迁都与否争论了一番，由于此事提起的太过突然，一时间两人谁也无法说服谁，只听见此事屏风内传来一声清脆的钟鸣，穆飞云这才收住了脾气，叫虞威先行回去，声称自己要再考量一二。虞威本欲再次力谏，见皇帝下了逐客令，也便不好再说些什么，愁眉不展地推出了宣室殿。

        看着虞威的脚步渐行渐远，屏风内闪出一个婀娜的人影。

        “陛下，太着急了。”烨嬅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吗？朕前番试探，以为姨丈是自己人，所以才。。。”

        “虞国公自然是自己人，可他毕竟世居关中，又是前朝苗裔，突然叫他远离宗庙，他一时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

        说着，烨嬅伏在穆飞云的肩膀上，轻轻地为他揉了揉眉边的穴位，附耳轻声道：“陛下不妨下次再找虞国公的时候，叫上皇叔一起。”

        “对啊！岳丈必然是支持朕的！”穆飞云立时又兴奋起来，拉住烨嬅的手高声道。

        烨嬅笑了笑，“不过今日这事，既然虞国公不同意这釜底抽薪的法子，陛下明面上也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烨嬅指了指丽景门和梁王送来的奏议，有点了点为首的三个大字---“庆国公”。

        这位“庆国公”便是那褐衣男子的主人，他是三朝元老，曾经与黎钢一起带过兵，只是他并非黎钢的部署，论岁数和履历，甚至黎钢都要称他一声前辈，当年穆绍普登基，也是多得他鼎力相助。他五十岁从军中退了下来，便一直在朝中担任太傅，也就是自己入主东宫那年，他才彻底回了府中去做他的逍遥公爵。只是此人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军中，旧部甚多，是以平日里倨傲无礼，也没人敢把他怎样。

        虽说罪证确凿地公然欺君是大罪，可这道旨意一旦下达，可想而知，朝廷文武一定会跪得满殿，为他求情。

        可若是要为了迁都开路，则必须要拿他祭旗，才能显示天子的决心。

        穆飞云攥紧了拳头，甚至不自觉的摸了桌案上的短刀，天子之心一定，则万难转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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