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蜃中楼（二）
将军府最近很热闹。
一切皆由这位从姑苏来的公子而起。顾容与面如冠玉的长相和清冷却又不乏温柔的声音迅速俘获了全将军府少女的心，她们私下里对这位公子议论纷纷：论性格，相比顾蔚少爷，顾容与更为亲切，不像顾少爷一般沉默寡言难以接近，他逢人总是含着笑意的；论长相，虽不如萧大公子一般令人过目难忘，但是斯斯文文的看着极面善，愈看愈觉得耐看——况且还比萧大公子脾气好上不知道多少。
丫鬟们聚在一块，都认为这是位难得一见的、既有相貌又温润如玉的哪儿哪儿都好的公子。
自然这些风言风语也传入了一些到顾蓁蓁耳中。自家哥哥忙着练武顾不上照应这位远客，任务自然而然落到了她的头上，由她负责领着顾容与熟悉将军府，顺便为了让顾容与尽快适应这边的环境时不时陪他聊聊天。
好在顾容与是个儒雅的人，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叙话间亦不失风趣，顾蓁蓁原本只是应父母之命才来同他来说些话，相处几天下来竟也发自内心觉得他确实是位不错的人，况且她还从顾容与这里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所以呢？祖父当真年轻时因为想家在半夜里哭过么？”顾蓁蓁兴致勃勃。
“我的祖父是这样同我说的。”顾容与笑着点点头：“尊祖父年轻时在军中是出了名的痴情，常常因为思念夫人半夜睡不着觉，这事儿可不止我的祖父知道。”
“他竟从不曾同我提过。”顾蓁蓁有些感慨，想了想笑了出来：“他从来不肯同我提他打仗那些年的事情，便是我主动问起，他也只说我是个女孩子家敷衍我。”
“想来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吧。”顾容与微笑：“总不好跟一向崇拜自己的孙女说自己年轻时其实是个半夜里忍不住哭的人吧？”
顾蓁蓁被逗笑了：“说的也是，祖父向来最好面子。”
还真是难以将如今一天到晚板着个脸的倔老头同顾容与嘴中那个铁血柔情的将军联系在一起，若不是顾容与同她说，约莫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祖父竟有如此可爱又感性的一面。
“怪不得容与哥哥才来这么几天便叫府上的丫头都暗许芳心了。”顾蓁蓁忍不住打趣：
“容与哥哥恐怕不知道，祖父、父亲，还有哥哥，他们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最是不会聊天的，丫头们在他们面前都战战兢兢的不敢多说半个字，尤其是哥哥，若有容与哥哥一半幽默便好了。”
“蓁蓁妹妹怎么还开起我的玩笑来了。”顾容与摇摇头：“这我可担当不起，不过是比旁人碎嘴一些罢了，家父还常因此常骂我贫嘴呢。”
顾蓁蓁低下头笑了起来。这也算贫嘴么？她可认识比这贫的多的人了，那人若是有他一半的一半，也不至于回回都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
顾容与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说了一句“你且坐在这里，我有些东西送给你”，继而走进屋内，顾蓁蓁听见翻找器物的声音，等了一会儿顾容与又坐回来，手里多了个精致的瓷罐子，朝她递过去。
“那日我在妹妹屋内见到一本《养生八章》，不知道妹妹是不是也对茶叶感点兴趣。这是我从家那边带来的碧螺春，妹妹若不嫌弃便拿了去，闲来无事时可以泡上一壶品一品。冬天一去，夏也就不远了，做消暑用也可以。”
顾蓁蓁有些意外，从他手中接过瓷罐子，意外之余又有点惊喜，连忙道谢：
“谢谢容与哥哥，祖父最爱喝碧螺春了！”
顾容与一愣：“是么？也好，那我便把我那一份今日亲自送过去吧，但这一份是给你的，你收着便是。”
说罢笑了笑，又道：“如此看来竟是我思虑不周了，茶叶没有带够。”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顾蓁蓁有些无措，却也想不出该说什么来，只能红着脸道：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再次谢谢容与哥哥了。”
“不客气。”
顾容与嘴角勾着一些笑意，顾蓁蓁从未同这样温和的人相处过，此时愣愣的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慌张间红菱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姑娘，萧公子和萧小姐来了。”
话音未落门便被推开，萧晴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笑道：
“嫂嫂，我来找你玩啦咦？这个人是谁？”
萧晅随后慢悠悠地踏入屋内，目光先是看向顾蓁蓁，旋即又在顾容与身上停滞下来，继而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
不等顾蓁蓁开口，顾容与十分礼貌地拱手行礼，自我介绍道：
“这两位便是丞相府的萧晅少爷和萧晴小姐了吧？初次见面，在下从姑苏而来，于将军府暂住些时日，我叫顾容与。”
“啊啊啊！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听玉檀她们聊天的时候提到过！你就是京中新来的那位顾公子！呀，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
“你认识？”萧晅有些不爽。
萧晴炫耀似的点点头：“认识啊！我和我的丫头们都认识！哥哥你肯定是因为人缘太差了，所以没人同你聊这些吧？啧啧啧，真可怜”
眼见这对兄妹又要吵起来，顾蓁蓁忙不迭走上前去挽住萧晴往外走，同时回头带着歉意看向顾容与：
“容与哥哥，我还有事，便不打扰你休息了，谢谢你的茶。”
容与哥哥？
萧晅皱起眉头，不料顾蓁蓁突然腾出一只手来将他一并也推了出去，继而迅速将门关上。萧晴兴致不减，亲热地凑着顾蓁蓁问道：
“嫂嫂嫂嫂，那人是谁呀？他也姓顾耶，你叫他哥哥，他是你的表哥吗？我听玉檀她们说京中又来了位风度翩翩的公子，没想到竟是嫂嫂认识的人！我刚刚瞧了一眼，虽然比不上蔚哥哥，不过感觉也不错，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呀？是你什么人啊？”
萧晅揪着萧晴的领子将她拽开，盯着顾蓁蓁怀里抱着的瓷罐子，不耐烦地说道：
“你怎么那么多话？别人是谁关你什么事？你叽叽喳喳的凑什么热闹！”
萧晴气呼呼地甩开萧晅：“我问的是嫂嫂！你教训我个什么劲！”
“都说了多少遍，不要喊她”
“小晴。”顾蓁蓁突然抬起头，轻声道：
“以后就别再喊我嫂嫂了，好吗？”
萧晴和萧晅同时怔住了。
萧晴比萧晅早一些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说：
“是不是哥哥又惹你生气了？我就知道！我就说哥哥怎么会那日那么早就从玉泽园回来了！定然是又做了什么混账事惹嫂嫂生气了！嫂嫂，你别怕哥哥，你跟我说便是了，我定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顾蓁蓁笑着摇头：“是因为我身体不适，所以才提前打道回府的，不关你哥哥的事。”
她淡淡地朝萧晅瞥了一眼，玉泽园的事情她早已释怀，这样拙劣的借口因为顾容与的到来而侥幸骗过了父母，只要过了那一关，于她而言也就并没有可计较的必要了。这是她同萧晅把话说开后的第一次见面，萧晅看上去若无其事，但她却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在她心中退婚是迟早的事，既然如此从现在开始就该尽可能减少自己与他的瓜葛与牵连，不给对方负担才是。
如此，便不算她自私了吧。
顾蓁蓁垂下眼，依然是笑着的：
“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既然你哥哥同你也为这件事吵了那么多年了，叫外人听见也不太好，毕竟我与你哥哥也没有成婚，便不要再叫了吧。”
这话说的恳切，萧晴想不出不肯的道理，自家哥哥听了这话把脸别了过去好像没什么反应，只是不知为何让她觉得有些委屈，但也只好点点头：
“好吧那我日后叫你蓁儿姐姐可以么？”
“嗯，如此便好。”顾蓁蓁莞尔。
好个头。
萧晅非常不爽，虽然他一直以来就非常讨厌萧晴“嫂嫂”长“嫂嫂”短地叫个不停，但是她素来不也没什么反应么？怎么突然就不肯萧晴这么叫了？说什么叫外人听见不好，有什么不好的？外人又是谁？刚刚那个叫顾容与的人吗？
还有她捧在怀里那个小罐子，不就是些茶叶么，用得着宝贝成那样吗？他不也送过她不少东西么？况且他每年都送的来着，只有今年出了些情况才没送成，但也没见她有多喜欢过，顶多淡淡说句“谢谢”便把他打发了——死丫头居然有两幅面孔，吃里扒外！
虽然他也并不是什么“里”。
不是的，他才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他只是看不惯顾蓁蓁这么明显地区别对待，做人就应该同他一样表里如一，就像他讨厌顾蓁蓁那样。
顾蓁蓁同萧晴走在他前面亲密地叙着话，仿佛刚刚什么都不曾发生，自己家那位妹妹缺心眼也就算了，顾蓁蓁绝对是故意的，她要干什么，要同他示威么！
“所以。”顾蓁蓁回过头来看他：“你们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当我想来找你！”萧晅恶狠狠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顾蓁蓁不为所动：“我知道，所以我才问你有什么事。”
萧晅冷哼一声：“我家老爷子闲得无聊，打发我来问你最近有没有时间，大驾光临去参加我表姑那个孙儿的周岁宴。”
“你怎么阴阳怪气的！”萧晴瞪着他，不对劲，哥哥这个态度不正常，他同嫂嫂间必然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萧晴啐了一口，忍不住骂道：
“你最近倒真是叫我越发看不懂了，不知道是不是犯了什么抽，做的事一件比一件荒唐，有时间问我杨韬哥同他那个相好之间那点破事，倒不如对自己的事情上点心！同嫂蓁儿姐姐好好说两句话舌头能断么！”
这对兄妹还真是一刻都停不下来，顾蓁蓁无奈地叹了口气，拍拍萧晴的肩膀：
“小晴，今日哥哥会早些回来，不如你先去他院子里等等他吧。我同你哥哥有点事要说。”
萧晴难得地没有在听到顾蔚的消息后两眼放光，反而忧心忡忡的，她看得出顾蓁蓁是在故意支开自己，算了，自己同哥哥吵起来也没什么用，连她都感觉到顾蓁蓁有些不对劲，还是让他们自己谈比较好。
只能寄希望于他那不争气的哥哥了，萧晴苦着脸走开，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大声道：
“嫂蓁儿姐姐！你别跟哥哥计较！若是连你都嫌弃哥哥，哥哥可就真的没人要了！”
“让你走就赶紧走！”萧晅青筋暴起。
萧晴脚底生风忙不迭逃走，顾蓁蓁这才松了口气，重又看向黑着脸的萧晅，问道：
“什么时候？”
萧晅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时候？”
“周岁宴。”
“哦，你说这个。”萧晅刚要回答，思想开了个小差，话到嘴边又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怎么，反正你天天闲在府里哪儿也不去，难不成还会没空吗？”
顾蓁蓁假装自己并没有听出他话里故意膈应她的那股劲儿：
“你告诉我一下具体日子，我好心里有个数。原本这些天我想带容与哥哥在京中逛一逛的来着。”
“”
越来越不爽了。
说起来顾蓁蓁并没有回答萧晴那个叫顾容与的是她什么人，萧晅别扭了一会儿，还是在自己的好奇心面前败下阵来：
“他是谁。”
“我怎么不记得你有什么从姑苏来的表哥。”
“他不是我的表哥。”顾蓁蓁平静地回答道：“他的祖父同我的祖父是结拜兄弟。入京赶考，故而在这里暂住一段时日。”
萧晅猝不及防想起了杨韬对他说过的一些垃圾话，眉头不受控制地越蹙越紧，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有些慌张，而这份慌张却并不陌生，玉泽园那日他找不到顾蓁蓁的时候也曾无比强烈地感受到这种心情过。当时他把这定义为担心，毕竟他虽然讨厌顾蓁蓁，但从来不希望她会出什么事，因此担心顾蓁蓁是很正常的，那么现在呢？也是担心吗？可他在担心什么？
“后天。”他闷闷地回答道。
顾蓁蓁点点头，似乎是自言自语般的喃喃道：
“也好，那我便明日先带容与哥哥在附近兜一圈。”
容与哥哥容与哥哥容与哥哥，没走几步路念叨个没停，只是比她大一些便要叫哥哥吗？那她怎么不叫自己一声哥哥？
“我爹应该留你们在这里吃饭了吧？虽然我知道你并不想同我待在一块儿，但是你还是先在我房里坐一会儿吧，我正好有事要去爷爷那里。”
“喂。”萧晅盯着她，突然问道：“你想要什么？”
这人说话怎么没头没脑的？顾蓁蓁有些疑惑。
“我说生辰礼物。”萧晅干咳几声，别开脸不看顾蓁蓁：
“今年我不是还没送吗。”
过都过了有什么好送的？
顾蓁蓁十分客气：“不必了，有劳你费心。”
“顾蓁蓁，你是不是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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