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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无意穿堂风(四)


萧晅盯着桌上的话本,久久地坐在那里,陷入了沉默。

        到底还是把它拿回来了,萧晅叹了口气,不知道在纠结什么,迟疑许久才缓慢地伸出手去,带着几分不情愿掀开到了书扉,却半个字都没看,又飞快地把书合上了。

        他说不清自己在跟自己较什么劲,然而隐隐觉得自己现下在做的这件事有些登不上台面,倒不是看话本这件事有多难以启齿——

        而是他无论如何不大愿意承认,他其实是因为瞥见了顾蓁蓁藏在身后的书面儿上露出来的两个字,这才怀着侥幸,凭着那点模糊的印象去了流仙苑寻来了这话本。

        顾蓁蓁要做什么,想看些什么书,他从前自然是懒得过问的,只是那日她气得涨红脸的模样太稀罕,萧晅越是叫自己别去想,顾蓁蓁的模样在他心里便又烙深了几分;越是劝自己别去在意,越是惦记着她遮遮掩掩藏在身后的书。

        不对劲,顾蓁蓁很不对劲。

        定然是藏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否则怎么会那样做贼心虚?萧晅皱起了眉头,盯着话本的目光也愈发凌厉。进来给他端茶送水的小厮只瞧了一眼便觉得毛骨悚然,把碟子放下忙不迭溜走了,他关门的声音恰好给了萧晅翻开书的契机,萧晅干咳一声,缩回去的手再一次摸上了话本的书面儿。

        “萧晅——”

        杨韬破门而入。

        萧晅来不及反应,慌慌张张地将拿着书的手背到了身后去。

        那句话叫什么的来着?做贼心虚。萧晅突然就理解了顾蓁蓁的手忙脚乱,同时暗恨自己居然会跟她一样犯蠢。

        果不其然杨韬满脸狐疑地盯着自己,歪着脖子朝后看:

        “你在看什么?春宫图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

        “滚!”萧晅忍不住将手里的书对准他的脸扔了过去。

        杨韬是个厚脸皮的,也不躲,伸出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书,挑着眉看定了封皮上写着的书名,笑吟吟地调侃道:

        “你什么时候也对这些儿女情长的故事感兴趣了?也不早说,我那里有许多呢,改日叫人送你府上给你看啊?”

        萧晅听出了杨韬话中的不怀好意,他一贯觉得自己黑着脸,有假正经之嫌,逮着机会怎么会不好好嘲笑一番?萧晅偏不如他意,立马冷了脸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平淡地回道:

        “这是萧晴的,我瞧她不务正业,不肯好好习字才没收来的,你要拿去便拿去好了。”

        杨韬自然不信:“若是你那妹妹的,你慌什么?分明是你自己要看,被我逮了个正着。”

        萧晅料到杨韬不会轻易信他,已然备好了一番说辞:

        “自然是家丑不可外扬。”

        “话本而已,怎么就谈得上是家丑了!”

        萧晅气定神闲地提起笔来,一只手拦住袖子,头也不抬:

        “我只是没收了来,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我那个妹妹一天到晚没个正经你又不是不知道,谁知道她会看些什么?若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那自然是家丑了。”

        萧晴曾经确实因为偷看前朝野史被父亲训斥过,这事杨韬也知道,因而他这样说也不算十分地冤枉了自己妹妹,萧晅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有些说不上来的惭愧和心虚。

        好在杨韬果然是信了,看上去有些遗憾:

        “好像也是,你素来瞧不上这些的,不然也不至于在这事上一窍不通,失魂落魄的,活像害了相思病。”

        萧晅差点把狼毫折断:“你说谁害了相思病!”

        “你啊。”杨韬一脸无所谓:“你虽嘴硬不肯承认,但我也看得出来,你心里定是有人了。”

        说到这里杨韬笑了出来,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凑近了萧晅贼兮兮地问道:“你当真不肯告诉我是谁家姑娘吗?”

        萧晅恨不得把狼毫摔他脸上去,怒道:“我又不像你,一天到晚满脑子都是姑娘。”他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跟杨韬有更多纠缠,不耐烦地将笔往桌上一放,没好气道:

        “我还没问你呢,你这三天两头的,不去找你那些姑娘,总往我这儿跑做什么?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

        他们认识许多年,向来是不客气惯了的,萧晅自认这话说也不重,杨韬却突然泄了气,黯然神伤似的把书一放:

        “别提了,我才不要回家去见我那争气的哥哥还有我家那老爷子呢,心烦。”

        萧晅知道杨韬跟家里关系不好,这一点上他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便问道:“又怎么了?他们一向不待见你,你不是早习惯了吗。”

        杨韬被气得不轻:“有你这么安慰人吗?你还是不是我兄弟!”

        “也可以不是。”

        “”

        杨韬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把这事搁一边苦着脸抱怨道:

        “若只是跟往常似的骂我几句不争气倒也算了,你认不认得吏部员外郎家那个叫许慎言的?他家老头子巴结我爹,变着法儿的叫他那儿子同我套近乎。我是瞧不上的,也懒得搭理他。可那许家小子心眼多的很,我这条路不通,他就去奉承我哥,哄得我哥乐开了花,也在我爹面前说他好,那姓许的又跟大爷我差不多大,我现在是上有哥哥压着一头,还要一天天地听我爹骂我没出息,连外头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子都不如!”

        萧晅有点搞不懂:“什么叫名不正言不顺?他不是许家独子吗?”

        杨韬一脸的高深莫测,连声音都低了下去:

        “你不知道吧?那许家是个宠妾灭妻的,许慎言他娘原是他家老头子纳的侧室,原配夫人在他们家入京前就死了,这才扶了正,说白了也只是个庶子。我还听说许家原来有个儿子的,不知怎么的也没了,谁知道是不是他们母子搞的鬼呢?逼死了嫡母,连嫡母的亲儿子也不放过。”

        萧晅神情陡然变冷,面色铁青,杨韬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说得高兴了,一时忘乎所以,竟在萧晅伤口上生生地撒盐巴,忘了他心里过不去的那道坎,自顾自吓出了一身冷汗,又不知如何弥补,话也不敢说了,屋内就这样沉默下来。

        而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却让杨韬想起了另一件事。

        杨韬跟萧晅的初遇,正应了古人那句“不打不相识”——虽然更准确的来说,是他杨韬单方面挨萧晅的打。

        他还记得匆匆赶到后花园来的父亲和萧丞相,这两位也算是在朝廷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面对天子尚且面不改色不卑不亢,然而那一日却格外的灰头土脸。父亲瞧着被打趴在地上的自己,面如赭色地骂了句“孽障”,继而差遣了两个小厮将他扶了起来,他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站住脚,刚抬起头来便望见了站在萧丞相一旁的少年。

        是方才那人,虽说他已经好好地束了冠,衣冠楚楚的模样,但杨韬还是一眼就认出那就是害得他落得如此狼狈的凶手,也是萧衡的独子,丞相府的萧大公子。

        萧晅身旁站着的,正是刚刚阻止他的姑娘,若不是她,想来自己会被打得更惨。

        受邀前来赴宴的众人纷纷聚了过来,围着他们几个人窃窃私语着,这令杨韬觉得十分没有脸面,他跟萧晅仿佛是同一个瓷罐里关着的两只蟋蟀,打斗着叫人家看热闹,偏他还是输的那个,热闹之外少不了那些人的奚落。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旁人看笑话的目光,想要为自己争些气回来,然而全身作痛,话到嘴边便化作了低低的呜咽,只能显得更加不堪。

        他猜想他爹一定非常下不来台,丞相府的人他们家惹不起,自然怪罪不得;可若是用“孩子之间的淘气”做借口,瞧这伤势怎么也说不过去。

        他想到这里,明明身上还疼着,却意外地感到一阵痛快。他透过垂下的发丝偷窥着站在一旁的父亲和哥哥,他觉得他们的难堪不会比他少。他那一向自诩清高又上进的哥哥呢?还能在他落魄时袖手旁观吗?还有他的父亲呢?他永远在自己面前冷着一张脸,偶尔的关切都是母亲哭着求来的,余下的便是无止境的嫌弃与训斥,他又该如何让这一出闹剧收场?

        杨韬瞬间原谅了萧晅,甚至恨不得冲上前去谢他一番,谢谢他让自己有幸见识到自己的父亲和哥哥那样窘迫的模样,活像咽了只苍蝇,多有趣。

        腿脚不利索,他的两只胳膊被小厮抬着扛在他们的肩上,只能勉强抬起头挤出一丝笑。

        这笑原本是他笑给自己的,因他觉得此时不笑未免太可惜,不成想迎面撞上的是萧晅的目光,他疑惑地皱起眉头,直直地盯着自己,过了一会儿,站在他身旁的姑娘也朝他看了过来。

        杨韬悻悻地低下头去。

        他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打破这场僵局的居然会是将他打得遍体鳞伤的萧晅。丞相还在同父亲赔礼道歉,而萧晅二话不说跪了下去,他身边的姑娘懵懵的,也跟着他一起跪了下去。

        众人哗然,丞相最先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先把那小姑娘抱了起来,继而指着萧晅破口大骂,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一边骂一边回头跟自己的父亲道歉,他那父亲总算找到了台阶下,连忙拦住了丞相作势要打萧晅的手,忙不迭摇头说没事,看上去体贴又宽容。

        “原就是孩子家闹了些脾气,他们都还小,难免意气用事了些,出手重了也是有的,丞相大人不必介怀,犬子无妨。”

        无妨?杨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模样,算是无妨?

        萧衡根本没有打到萧晅的手及时地缩了回去:“是我对不起杨大人,我没教育好这孽障,冒犯了杨大人的公子!萧晅,还不认错!”

        萧晅也没说什么,老老实实挨了骂,规规矩矩地向杨韬的父亲赔礼道歉了几句,又看向自己。

        “是我不好,将杨”他突然噎住,杨韬这才想起,他们还不曾互报姓名。

        “杨韬。”穿着藕粉色裙子的姑娘轻声提醒。

        “将杨韬弟弟打得那样惨。”这次萧晅说得干脆。

        这番话说的直率,众人忍不住笑了出来,萧衡松了口气,连忙转过身寒暄众人:

        “各位见笑了!是我这个当爹的不好,养出个这么个莽撞又嘴笨的儿子。饭菜都备好了,大家都回厅里用饭去吧!”

        说罢又给萧晅使了个眼色,呵斥道:

        “还不快把你杨韬弟弟扶下去!不像话,快去喊人请大夫,切莫怠慢了这孩子,否则我可没脸见杨大人了!”

        萧晅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缓缓走上前。两个小厮松开手,杨韬吓得屏住了呼吸,生怕萧晅又趁机给他补两记拳头,战战兢兢地搭上萧晅的肩膀,却发现是自己想多了,萧晅意外踏实地撑住了他,走的也不快,真的就这样一步步把自己扶到了他的院子里。

        亦步亦趋跟过来的还有那位姑娘。

        “我去喊大夫,你看着他。”

        萧晅扔下这句,看都不看他便走了。

        不是已经有人去喊大夫了吗?他去哪儿?

        杨韬摸不着头脑,而那姑娘顺从地点点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轻轻关上了门。

        她是谁?从他见到她开始,她便一直那样安静地站在萧晅身旁,萧晅说什么,她就应什么;萧晅在哪里,她也去哪里;萧晅跪下,她也跪下——莫非她是萧晅的侍女么?

        也不对,她穿得十分体面,况且丞相大人刚刚还抱过她。不是侍女,是他妹妹?也不太像。

        杨韬乱糟糟地想着,那姑娘已然向他走了过来:

        “杨公子,初次见面,我叫顾蓁蓁。”

        顾蓁蓁!

        他瞪大了双眼,杨韬虽不认得面前的姑娘,却是认得“顾蓁蓁”这一名字的——谁不认得?顾老将军为报答救命之恩与萧家定下的婚事,那样轰动的婚事。

        而面前的女孩清瘦而娇小,面团般软糯的脸,粉扑扑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姑娘家;脸上的表情却寡淡而从容,不大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偏脸蛋稚气未脱,因而瞧着要多别扭就多别扭。

        杨韬难以在心里将这个小姑娘与这桩惊动京城的婚事联系起来,不禁怔住了,也忘了应声。

        好在顾蓁蓁并不在乎他的反应,她淡淡地看了杨韬一眼,轻声道:

        “这是萧晅出孝后过的第一个生辰。”

        “什么?”杨韬一头雾水,不明白顾蓁蓁突然在说什么。

        “萧晅的母亲去世了。”她简洁道:“所以他才心情不好。”

        杨韬回想起萧晅披散着头发坐在亭榭里望着湖面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微微了然,同时不觉一阵后怕,自己真是触了大霉头,怨不得他打得那样狠。

        “出手伤人固然是他不对,而我将此事告与你,也并非是想要解释什么,更不逼你原谅他。我只是想要替他再跟你道个歉,萧晅他,平日里并不是这样的人。”

        杨韬点点头,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挨了这顿打,释然许多,精神一放松,秉性便也暴露了,他觉得眼前这个老气横秋的小姑娘实在有趣,忍不住打趣道:“小妹妹,你为什么要替他道歉?”

        他是明知故问,杨韬料想顾蓁蓁也会跟他院子里那些侍女一样,脸皮薄得很,任凭平日里装得多正经,戏谑两句便会羞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大抵这世上的女人都不会有例外,她们要脸面,讲礼数,也顾忌太多,可又藏不住心思,稍微说几句调皮话便能卸下她们的伪装,比他那道貌岸然的父兄简单得多。

        然而顾蓁蓁连眼皮都不抬,神情平淡:

        “因为我与萧晅有亲事在身。”

        这样坦然的回应是杨韬意料之外的,他瘫在榻上一动不动,同时大脑也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顾蓁蓁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走了几步脚步声又停了下来,杨韬不自觉屏住呼吸,听见她略显稚嫩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一字一句地:

        “方才我告诉你的事,不要告诉萧晅。”

        脚步声响起,开门,关门,脚步声渐行渐远,屋内就这样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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