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惊魂一夜见黎明

王宫出了响彻大地的动静，整个洛都，只要是没中招昏睡的人，此刻都无比的心惊胆战。

        太师邸内，周劫生刚把这里的魔蝶烧掉，将苻太师一家弄醒，就听到了来自王宫的动静。别人不知道，可他清楚得很，这分明是五叔动用了雷钧真火丹，看来王宫的情况不容乐观啊！

        他拈动诀窍，要向王宫赶去，却被一只布满冷汗的手抓住胳膊。

        “多谢小恩公救命之恩，”苻太师半跪在地，恳求面前的少年道，“我苻兴道平生从未求过谁，只是如今洛都蒙难，王宫情况不明，王上更是不知生死。求阁下带我入宫，苻某愿以性命相报！”

        “巧了这不是，我也要去王宫。”周劫生暗道，他心情急切，也不多说，拉起苻太师就往土里一钻。

        苻太师的妻子儿女也在场，他们刚从噩梦中惊醒，就见两人钻入地底消失无踪，有些怀疑自己到底醒，还是没醒。

        ……

        王宫凝芳殿。

        本来就不太大的护身罩内，现下满满当当全是人。郑王、王后、太子、周夫人、还有其他幸存的王子、王女和一些宫女、美人等，被救后都送到了这里。

        护身罩的外围是一些尚有余力的侍卫，晏惊石正带领着他们，杀灭不断涌来的魔蝶。不少人手中的兵器已经残损不堪，手脚也愈发无力。

        “为什么还有这么多魔蝶？”晏惊石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在王宫各处，分头绞杀魔蝶的周问玄、熊杞也感觉到不对劲，这些魔蝶源源不断，像无穷无尽一样。

        他们不知道，此刻，全城的魔蝶都在往王宫聚集。非但如此，洛都的上空，一团黑压压状若乌云的东西，正缓缓向王宫靠近。

        不知为何，周问玄觉得，夜好像比刚刚更黑。他抬头望天，看不到月亮，只看到一片乌云。

        好像下雨般，天空开始密集地掉落垂露状的东西。

        只见一只只柔软的橘色小虫从空中落下，它们头小尾大、全身光滑，在夜色下隐约可见背部的荧光小花纹，看上去似乎毫无攻击力。竖起头顶的两根小触角时，甚至还有些萌萌的。

        当发现一群这种玩意落下来的时候，周问玄头皮发麻，他往地下一钻，还把钻下来的洞给盖严实。

        熊杞则赶紧给自己下一个护身罩，和这些小虫子擦肩而过，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守在凝芳殿的晏惊石被魔蝶和虫子上下夹击，他挥锏斩了几只坠落的虫子，溅到虫子汁液的手顿感疼痛，同时，一股奇香弥漫开来。

        落在地上的小虫，尾部收缩开始喷溅液体，香味浓重得刺鼻。

        随着奇香蔓延，护身罩外的侍卫陆续情绪失控，他们接二连三地大喊：“去你丫的！我不干了，凭什么要我保护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王族！”

        有人开始四处逃窜，刚一落单，就被成群的魔蝶围上，成为魔蝶的养分。更有甚者，发疯似的冲进护身罩内砍杀，晏惊石不得不亲手结果了狂暴者。

        血腥让场面更加失控，所有人的情绪都在崩溃的边缘。

        地底，周劫生钻到凝芳殿下方停住，他悉心聆听，比起其他地方的死寂，这里是整个王宫人声最嘈杂的地方。

        “那就先去这里看看。”周劫生暗想，他找准一块较为松软的地方，带着苻太师往上钻。

        两人才露头，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人们在自相残杀，地面满是被魔蝶吸食的活人。

        混杂着血味的浓香让人心绪不宁，魔蝶如影随形，周劫生赶忙使出火风咒烧灭魔蝶，又拈起引雷诀，连引几道惊雷。

        轰隆的雷声让人清醒，人们失控的情绪被理智拉回了一点。

        胡乱的人群中，苻兴道一眼便看见满面萎靡的郑王，他不顾危险，爬出地面，朝护身罩奔去。

        “王上！”苻太师老泪纵横，跪在郑王身前。

        “太师啊，你怎么来了？”郑王张张嘴，虚脱地吐出一句话。

        “是老臣没用，王上身处险境，老臣竟然帮不上半点忙！”苻太师愧疚道。

        “外边怎么样了？”郑王道。

        “来的路上，臣听小恩公说，他和莫家人已经救下了不少百姓。”苻兴道指指护身罩外奋力灭蝶的周劫生示意，接着道，“而且，老臣是真没想到，宫内的情况如此严峻，比宫外严重多了！”

        郑王听闻此言，悬着的心竟然放了些下来，他叹气道：“唉，也不知孤王造了什么孽，引来这等妖邪。若能有幸逃过此劫，孤必定大赦天下、免税三年，每日诚心向上苍祷告。”

        ……

        同一时间，琴如弦也带着姜玉衡，踏入王宫之内。

        刚进宫墙，两人就被魔蝶围攻。王宫内的魔蝶密集得不像话，比之前姜玉衡在宫外吸引的规模大得多。

        琴如弦手里拿着他路上捡的菜刀、铜铲，和魔蝶对垒。姜玉衡在一边瑟瑟发抖，只能靠大声念清心经壮胆。

        这一夜的打斗，让琴如弦的剑法愈发精纯，他发出的剑气几乎要凝成实质，武器只是一个方便他施展的载体，凡他剑气所到之处，魔蝶只剩一片齑粉。

        夜色中，琴如弦正打得酣畅淋漓，忽略了宫墙边趴着的几只橘色小虫，它们正在一蠕一蠕地收缩肥大的尾部，朝琴如弦的头部猛然射去。

        浓烈的奇香袭来，琴如弦的额头和右眼忽然感到强烈的灼痛。他疼得大叫，右眼根本睁不开，他不自觉地空出一只手捂住右眼，凭感觉用菜刀往右上方一劈，几只小虫化成一滩粘液。

        香气更浓重了，斩了一夜魔蝶的琴如弦，忽然在此时，心头生出胆怯。他已经伤了一只眼，视野大大受阻，稍不注意就会被魔蝶钻空子。

        更何况，他没有任何的义务必须做什么，不管是诛灭魔蝶、还是救人，这一切与他何关呢？

        “逃吧、逃吧！”一个念头在琴如弦的脑海回荡。

        “……美人送怀，不生邪欲。头顶悬刀，亦不胆惧。百金遗地，莫取分毫。诸妄皆散，清静常保。……”

        姜玉衡还在大声念着他的清心经，恍然间，琴如弦的心被拉回来，他好像没有那么怕了。

        停顿软绵的招式再次凌厉，琴如弦对身后的姜玉衡道：“华阳君，念大声点！”

        “啊？”被人点名，姜玉衡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气沉丹田，中气十足地继续念经。

        就在这混乱和危机之际，王宫的上空再起风云，一只如同小山般的紫金葫芦突然出现，它的葫芦口发出五彩光芒，对准王宫，起一道白气。

        只见乌压压的魔蝶顺着白气，不断被吸入葫芦。遍地的橘色小虫紧随魔蝶之后，一起进了葫芦。周围奇异的香气，也在渐渐消散。

        月光下，云雾中，琴如弦看到一道身影。

        “爹，我爹来了。”他说，这一刻，琴如弦的内心无比安定。

        ……

        随着莫有辛的到来，整个洛都的魔蝶被极快地清除干净。

        晨曦的朝阳升起，惊魂的一夜过去。

        洛都城内，有多少人一梦不醒，在幻境中迷失自我，成为魔蝶的养分，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有多少人侥幸得生，却不得不拖着残败的肌体，望着亲人尸骨，空留悲叹。

        局势平定，琴如弦送姜玉衡回他的住处后，便回梅舍给自己治伤敷药。周问玄、周劫生也离开王宫，结伴到梅舍歇脚。熊杞和晏惊石则暂留宫中，处理余下的残局。

        ……

        王宫宣殿。

        郑王劫后余生，喜极而泣，差点没给莫有辛跪下。

        “若不是莫某失察，王城也不会遭此大难，如今又岂敢让王上称谢？”莫有辛道。要不是四叔公卜出不祥，让他取了法宝赶紧去洛都，他现在估计还在梧城呢。

        见郑王神态萎靡，莫有辛拿出一瓶补元散，奉给郑王。

        “此为补元散，有补充元气、滋养内府之功效。每次取指甲盖大小，用半碗清水化开即用。一日一碗，直到元气彻底恢复为止。”莫有辛道。

        郑王接过补元散道：“这小小一瓶散，孤王用了能复原，可城中受难的百姓该如何是好？”

        莫有辛会意道：“可否借笔墨一用。”

        郑王欣喜，亲手研磨墨丸，从自己穿的深裾内侧，撕下一块洁白的丝帛，供莫有辛书写。

        只见莫有辛写下补元汤的药方，及其熬制步骤，对郑王道：“此汤与补元散功效相当，王上可布施民间，亦可传抄此汤方，告知百姓，方便其自行配药。”

        郑王得了药方，即刻吩咐人传抄，刚巧，晏惊石一脸疲惫地向郑王回禀。

        “宫中人员已清点完毕：

        昨夜共有六百四十二人死亡，其中，美人、良人八名，内侍六十三名，宫女一百二十五名，宫中驻守官员二十名，值班御医四名，侍卫四百一十名，将军、副将、都尉等十八名，另有八王女和十王子不幸殒命。”

        郑王手扶额头，身姿摇摇欲坠，晏惊石赶紧搀住，道：“我还没说完，宫中幸存之人基本上都带伤，其中三十九人重伤，还剩一口气，熊姑娘正帮着治疗，估摸着救回来人也废了。

        宫外的情况还在统计，最快也得后天才能知道全洛都的整体状况。”

        郑王几欲晕厥，他死鱼般翻着白眼，被莫有辛灌了一碗补元散化开的汤，才缓过劲。

        “你们先离开吧，孤王想好好静一静。”郑王大喘一口气，对莫有辛和晏惊石道。

        ……

        梅舍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是一夜未眠的众人在酣睡。

        屋中，只有琴如弦伏在案桌上，半梦半醒，时不时睁开眼，无数次之后，他终于接受右眼一点也看不见的事实。

        莫有辛推门而入，看他摸着自己的眼睛，心中有一丝愧疚，要是他早点到就好了。

        “阿弦，出来一下。”莫有辛在门口对琴如弦道。

        两人到了中庭，莫有辛给他讲起腾云术的诀窍。琴如弦打着哈欠，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教他。

        “学会了，那就出发，回天仪院。”莫有辛腾起一朵大云，带着琴如弦的小云升空。

        两人越飞越高，在云海之上疾驰。厚重的云层如波涛般汹涌，莫有辛道：“腾云术若是带上普通人，速度会慢很多。但如果带能使一朵小云的人，速度就不会怎么减慢。”

        几个时辰后，两人到达梧城天仪院。

        莫有辛将琴如弦领到太素楼，请四叔公为他医治右眼。

        “是什么东西伤的，这么毒？”四叔公拿出两瓶药，一瓶内服，一瓶外用。

        “我都没看清到底是什么，好像是一种虫子。”琴如弦咽下内服的药丸，头部保持不动，仍由四叔公给他上药。

        “四叔公，阿弦的右眼还能恢复吗？”莫有辛问道。

        迎接他的，是四叔公的沉默。

        “要是伤在其他地方，其实也不至于说多严重，但偏偏是眼睛，”四叔公斟酌着开口，“恢复的可能性还是有那么一点的。”一点可能性，约等于没有，四叔公在心里补充道。

        “我知道了，大不了以后当独眼龙，这不，还有一只眼睛能看见，也不算全瞎。”见两个大人神色沉重，琴如弦无所谓道。

        他并不是真的无所谓，只不过历经前世今生的种种，再加上之前，弄丢了他最看重的凤凰灵火，所以很多事情他也看开了。

        在他看来，他拥有的东西已经很多了：四肢健全，身体也挺强壮。他有爹娘、有亲人好友，还会术法，去过南斗学府听课，见识过这天地间的许多事物。

        现在，他失去了一只眼睛，虽然有点遗憾，可是，不能因为这点遗憾，就挡住自己的另一只眼，看不到自身所拥有的其他东西。

        人生并不是因为拥有而快乐，是因为珍惜，所以常乐。他珍惜他所拥有的，也放开他所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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