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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身在贫农家


日头正当午,知了在树梢聒噪不停。

        “你知道,咱们村里人的特质是什么吗?”

        宋初夏蹲在树荫下,嘴里歪歪地叼着根狗尾巴草,眯眼望着前头被日头晒得烟气蒸腾的田垄。

        “是什么?”石头呆呆地看她。

        “贫穷。”宋初夏一本正经。

        石头静默一瞬,似是赞同,又似是不解,跟小牛犊似的炯炯发亮的黑眸难得出现了些许茫然。

        很快他就把这个话题抛在脑后了,手上还剩着小半个馒头还没啃完呢,哪有心思想别的。

        石头早就饿得狠了。

        时值炎夏,田里秧苗青青,他俩这段日子的活儿都不多,只需牵家里的牛出来饱餐一顿,再顺便除下田里的草就算完事儿了。可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饿得快,肚子早就开始抗议了。

        好在他娘还不忘在他的破布囊里装了五个大馒头。就这眼见也快吃光了。

        石头忽然感觉有道视线在盯着自己,或者说,在盯着自己手中的馒头……

        他踟蹰了一下,有点舍不得剩下的那个大胖馒头,但还是把囊递到了宋初夏面前:“喏,给你吃吧。”

        石头觉着,宋初夏委实太瘦了,也是该多吃点儿,再加上她个头不矮,更显得瘦骨零丁的。按他娘的话来说就是:野猴精儿似的,浑身掐不出几两肉。

        宋初夏摆摆手,把馒头推了回去。石头只当她还不饿,便也不再客气,笑呵呵地抓起囊中馒头就往嘴里塞。

        石头吃得正欢时,宋初夏的话在他耳边悠悠传来:“石头,你知道你的特质是什么吗?”

        石头再次呆住:“是什么?”

        “能吃。”

        石头吞完最后一口馒头,觉得自己吃不下去了。

        宋初夏浑不在意地拍了拍他黝黑壮实的胳臂,嘴里那根狗尾巴草一晃一晃的:“哥们儿,能吃是福呐。”

        随后她又望向前方稻苗,维持着三分潇洒七分深沉的姿态,把还没说完的话放回了肚子里——

        但贫穷,就是不幸。

        尤其是穷成她们家这样的。

        一转眼来到小枣村已近一年了,宋初夏还记得当初一睁眼,入目竟是全然陌生的一切,着实怔愣了好一会儿,疑心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

        但额头筋脉突突传来的清晰痛感提醒着她,这并不是在做梦。

        宋初夏打量自己那只孩童大小的手,肤色近麦色,手背上还有两道新痂。

        竟然穿越了。

        ……

        接下来几天,宋初夏本着以静制动的方针,慢慢摸清楚了现状。她这身体如今方才六岁,家中还有父母和大姐,但很明显这个家和自己从前的家差别甚大。

        懒散又不靠谱的爹,总是在抹泪的娘和常年病弱的大姐,以及她这个原身竟从小还是个痴傻儿,这次不知是何缘故从山坡上滚了下来,脑袋直直磕大石块上了,才有了她的到来。

        一家子可谓五毒俱全,外加一贫如洗,连温饱都尚不能解决……

        宋初夏想哭,别人穿越都是锦衣玉食千金小姐,怎么她一来就是食不果腹贫农之女?

        对着屋顶漏风的破洞,她忍不住问天:“可以让我回去吗?”

        但洞外晴空万里,连朵云儿都寻不到。

        像极了老天爷不屑回应的嘴脸。

        呵,冷酷无情。

        石头吃饱了就犯困,挪了挪身子,给自己找了块软草皮就躺了下来,摸着自个鼓鼓的肚皮儿,眼见就要打起盹儿来了,嘴里却还不忘喃喃地嘀咕道:“夏妹妹,村里人从前都说你是痴傻儿,我娘都不知道陪着你娘一块掉了多少泪了,可自从你磕破头后竟就好起来了,如今我看你分明是个顶聪明的。”

        这话,宋初夏没法反驳。但她仍眼皮子一跳,心想自己是不是和这小子走得太近了?他发觉什么了?

        她睨了石头一眼,却发现这娃儿已然秒睡,不禁失笑。

        石头人如其名,长得壮实脑袋瓜子也实在,且还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没那么多心思。

        宋初夏虽是个文科生,可骨子里却是个务实主义者。从前她活了二十几年,也算一路平顺,除了家里条件不错之外,靠的就是心态好。困难来了怕什么?解决就是。

        如今既然来了这里,那也只能面对现实,尽快振作起来,能出一分力是一分。

        她可不想出师未捷就先饿死。

        于是宋初夏瞧准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见她娘正在门口喂鸡,就开口喊了句:“娘,我渴了,想喝水。”

        起初她娘林氏还没听清,故而没有理会,如此她又拔高音量喊了一句:“娘!我渴了,家里没水了!”

        林氏这回听真切了宋初夏的话,回过头来瞪大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这还是她的二女儿,长这么大以来头回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自那日起,宋家初夏,村里人尽皆知的痴傻儿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这可是大喜事儿,不仅让她娘和大姐眼眶红了好多天,连她那整日里不知道在哪儿窝着的爹都红光满面的,硬是请了村长过来喝了一宿的酒。

        当然,酒是村长从自家带过来的。

        小菜也是村长媳妇儿炒好了一起捎来的。

        可自宋初夏让自己“好”全了之后,她却也做不了多少事。

        小枣村地处江陵下属的夏江县,虽也算鱼米之乡,但村里基本上都是以地为生,靠天吃饭的农民,再地肥高产,也仅能满足温饱而已。而她们家就更穷了,租着石头家的十亩地,一年忙活到头,除去租和税,就不剩多少了,还得勒紧裤腰带抠下点铜板偶尔给大姐抓点药吃,自然是买不到什么好药。

        一家子女眷多,唯一的男丁比她还十指不沾阳春水,宋初夏整日里就忙着帮她娘做活儿,过着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好在她那不沾阳春水的爹有半面墙的藏书,那可是他的命根子,也是还能证明他曾是个读书人的唯一物证,宁愿饿死也不会舍了这书去的,故此宋初夏有机会能了解到小枣村外究竟是怎样一片天地。

        当然,她也是偷摸着翻来看的。家里还没人知道她识字,她可不想被人当做怪物。

        此时已经过了日头最辣的时段了,宋初夏听见肚子没出息地发出了“咕咕”两声。

        她拍了拍睡得正酣的石头道:“时候不早了,咱回家去吧。”

        石头揉了揉惺忪睡眼,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牵着自家水牛跟上宋初夏。

        石头家的大水牛长得很是健壮,一对牛角又长又粗,浑身是黑得发亮的毛。

        相比起来,宋初夏身旁这头岁数不比她爹小多少的老黄牛就不大中看了。

        但这老黄牛却是她的宝贝,每天她都会带它来水草最丰美的田边好吃好喝伺候着,毕竟她们一家人种地吃饭都得指着它出力。

        宋初夏轻轻拍掉老黄牛背上的碎叶子,又顺了顺它那无甚光泽的毛,牵着它慢慢往家里去。

        石头家离她家有一小段距离。且村里人家都会在房前屋后圈出一片空地儿,用篱笆围起来作院子,还得在空地上养点鸡鸭,栽点桑种点菜什么的,因此房子都不会挨得太近。

        石头先往自个家去了,宋初夏却还没进院子,就已经听到了屋里传来一阵吵闹声。

        她急忙进屋,看见几个不算面生的男人站在屋里,其中一个手里还扯着她大姐的胳臂。

        那人长得粗眉小眼,结实得跟老树桩子似的,宋初夏认得他——宋二虎,村头那户人家养出的恶霸。

        小枣村整体尚算民风淳朴,但一茬秧苗都免不了长得良莠不齐,人也一样。宋二虎和他带来的那三个混不吝就是村里的那撮坏苗,整日聚在一起游手好闲,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干,是村里人人都不待见的地痞。

        只是他们怎么会来她家?宋初夏立刻把目光投向她那缩在墙角的爹,见他果然眼神闪躲一脸心虚,心里顿时就明白了三分。

        林氏气得手都抖了,一手搂着宋忆柳,另一手指着宋怀远就骂道:“娘过世前,你明明答应过我们,再也不赌了,如今你看你干得什么事儿呐!你可对得住我?对得住过世的娘?”

        宋忆柳本就身子弱,纤细的胳臂在宋二虎的钳制下只觉得要折了,脸色只剩煞白。

        林氏见女儿受苦,直接给宋二虎跪地上了,母女俩都又是哭又是求,可宋二虎却不是什么懂得怜香惜玉的货色,硬是拽着人不放。

        场面要多乱有多乱。

        宋怀远听了骂,反而像鹌鹑似的把脸埋林臂弯里,闷不做声。

        “你们在干什么!放开我大姐!”宋初夏跑过去,想一把扯开宋二虎那猪蹄似的肥手,无奈她人小力气不大,硬是扯不动。

        宋二虎见这小萝卜头气势汹汹的,却是挠痒痒一样半点劲儿没有,不由得嗤笑起来。

        “你爹欠了我的钱,如今却还不上,我只好卖了这丫头来抵债了!”

        说罢他又瞧了眼宋初夏的脸,顿觉宋怀远这小子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生的女儿竟一个比一个好看,这小萝卜头虽是晒得黑了些,但这小脸倒比这大姐儿还秀气几分。

        就是年纪小了点。

        但也没关系,他对宋初夏说道:“你这小丫头倒长得不赖,这次是拿你大姐抵债,下次说不准可就轮到你了。”

        还不忘笑得一脸横肉颤啊颤的。

        宋初夏发了狠,张牙朝他手臂就是一口,死死咬住不放。

        宋二虎没想到她竟像疯狗似的咬了上来,一时还抽不开,剧痛之下只好使出蛮劲把母女三人都一齐甩开了。

        眼见牙口处渗出了血,宋二虎疼得呲牙咧嘴的就要发作。

        宋初夏飞速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已不见方才的怒色,反而一脸肃容,跟个小大人似的问道:“我爹欠了你多少钱?”

        宋二虎被她这架势唬了一下,莫名觉着像他小时候在村里待过一段时间的教书先生,从前每每见着那老先生,先生都要揪着他训上好大一通之乎者也,搞得宋二虎有了阴影,见着这副模样的人都有些犯怵。

        他缓过劲儿来,先是伸出五根手指,紧接着又伸出了五根,恶狠狠道:“不多不少,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就是她们一家五口一年不吃不喝也还不上呐。

        宋怀远这时才怒道:“我明明只欠了你五两银,何时竟变成十两了?”

        宋二虎也不慌:“我说好给你三日之期还钱,如今三日又过了三日,我自然要收点息钱。”全然一副你能奈他何的地痞无赖样。

        宋怀远闻言只觉嘴角抽搐,但到底迫于对方人多势大,又只能缩回去作鹌鹑状。

        “这十两银子,我来还你。”宋初夏声音亮亮的。

        “夏姐儿不要胡说!你哪里来的钱还?”林氏只当女儿急了在说胡话。

        “娘,没事儿,我有法子。”这话只是安慰她娘的,事发突然她也没别的招儿了。

        宋二虎听罢,更是笑得止不住,小丫头口气还不小!但他那小眼珠子轱辘地转了一下,忽就改口道:“可以。”

        他眼冒精光地盯着宋初夏:“那我就再给你三天,到时还不上这笔钱,你和那丫头就都归我了。也不知你们两个黄毛丫头能卖几个钱?没得到时候我还贴钱做善事呐。”

        闻言几个地痞都挤眉弄眼地笑。

        真真流氓!林氏和柳姐儿母女二人都气极了。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宋初夏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但她知道此时气势不能输,气势一旦弱了,她大姐就要立刻被这些恶狼带走发卖了。

        “但是嘛,口说无凭,你得给我点表示,也好让我能放放心。”

        没想到宋二虎竟还不依不饶,她咬着牙环视屋里一圈,见只有一些半烂不烂的破木桌椅,以及她娘作为嫁妆带过来的一架旧纺车,再无其他了。

        这些物件都年时已久,宋二虎想必也瞧不上。

        那……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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