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程路上，林嘉没给郁白好脸，疾言厉色，大有七窍生烟之势，郁白大发善心，出言安慰：“林嘉，你就放心吧，我觉得，这事儿能成。”
鸡同鸭讲！林嘉看他那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越发心气不顺：“你觉得我担心的是这事儿能不能成？”
郁白笑得更欢了：“你瞧瞧你，像个怨妇。不就是被人说了几句嘛，有什么可在意的？再说，你不觉得逼着一讨厌我的人不得不因为强权要出演更解气？等开录的时候啊，我一定要每天在他面前乱晃，让他看到我就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我气死他。”
真是有病。
林嘉开着车，默默腹诽什么隐忍大度，都见鬼去吧，这厮分明是个睚眦必报的主。
车往遇园拐去，林嘉转头过去看他：“祖宗，你真是宰相肚里可撑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你能滚到前面来坐吗？别总把我当你的司机。”
林嘉不信这会车屁股对着太阳开他还能说出太晒了这种胡扯的理由，后面分明更晒，郁白堪堪抬了抬眼皮，被白光闪了一下眼，他云淡风轻地说：“单纯不想跟你出现在一张照片里。”
林嘉不解：“什么意思？”
郁白好心解释：“刚刚，你扭头过来跟我说话的时候，闯红灯了，刚好被探头拍下来了，不好意思，六分！”
林嘉火蹭的一下冒上来：“卧槽，你不早说，这你都不提醒我，你还是不是人啊。我车本只剩下六分了。”
郁白火烧浇油：“我早说过你开车习惯不好，开车请勿拨打电话，目不斜视，你在驾校没学过么？”
林嘉气不打一处来，这人绝对是故意的，报复他早上吵他睡觉，现在冲他撒气。
林嘉一生气，车也越开越凶，一脚油门给到底，差点在四环上飚出120。
郁白木着脸提醒：“虽然我不介意英年早逝，供世人缅怀，但我好心提醒一下，若我们两个人不幸没死成，你刚超速了几乎超过了50，按照《道路交通安全违法行为记分分值》中规定，驾驶机动车行驶超过规定时速20以上未达到50的，一次记6分。林司机，你还有几分可以扣？”
林嘉忿忿不平，还只能规规矩矩踩了刹车，车速降下来，郁白体贴道：“哎，出匝道出匝道，啧，你看，开过地儿了吧。”
传声文化大楼里，发了一顿脾气之后，秋既明下午录得十分顺利，不到七点提前结束。赵奚魏下班前告诉他顾思农说要跟他谈一谈，这会子11层03会议室等着他。
华灯初上，仲夏夜天色尚未大黑，百叶窗被重新拉开，顾思农背门而立，看向车水马龙的街道，以及隐没在黑夜中的火红晚霞。
秋既明悄无声息地进了门，先被桌上的画作吸引，抄起来一看，是黑色钢笔描刻出的一幅日出图。
画幅下方提了一行小字：夜皎皎兮既明。
他更笃定画上是日出。
这几个字，字迹毫不潦草，字体遒劲，笔锋尖锐几个字被书者写得圆润饱满，风骨清傲。
按照字如其人说法，书者应当是为颇有风骨十分好脾气的人。
秋既明边欣赏边可惜，“明”字最后一笔没有写完，少了一横，美中不足。
画作整体是现代写实，一望无际的公路上，海边亮起来一轮圆日，公路上行驶向远方的汽车结构和细节都画得非常细致，是个非常会观察细节的人，至少做事细心。
顾思农转过身
，见他望着画作出神，先开了口：“怎么，喜欢这上面的字？看这么入神。”
两年时光里，作为公司大领导，和作为重点培养员工秋既明之间的交流，向来单刀直入，说一不二，高兴了夸几句，劈头盖脸地骂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秋既明知道他下午直言不讳定然是戳了顾思农的肺管子，比起顾思农迂回曲折地说服，他更愿意挨一顿骂之后低眉顺眼拒不悔改再道一声不走心的抱歉把这事儿翻篇，可顾思农显然不打算翻篇了。
秋既明于是顺着她说：“这字体遒劲，写得饱满圆润，存风骨而不显凌厉，还挺不错的。”
他是个学播音主持的，纵使书香门第，并非样样精通，他看不出画的流派，品不出立意和象征，只能浅薄的评价一句：“画也挺好。”
顾思农沉默片刻，直奔主题：“都说字如其人，既然字画都得到了你的肯定，那说明人也不错。人品贵重，笔下的作品自然登得大雅之堂，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接？”
秋既明不欲多说，然而一句“不想”根本打发不了顾思农。
顾思农看他油盐不进，语气逐渐狠厉起来：“你的资源是公司最好的，我想你心里应该有数，天赋是一方面，被人捧是另一方面，你今天这些话，郁白说了不计较，但我想跟你说，做人不可以这么狂妄自大，郁白也是你得罪不起的人。”
他大方地不计较？他若是计较，是打算拿他怎么样？强权相逼，断了他手里的资源？秋既明虽然无权无势，但性格刚硬，最不怕的就是强权：“顾总，我这么说可能有点不识好歹，即使郁白计较，我也不怕。”
顾思农没想到秋既明的骨头这么硬，叹了口气：“我也就不问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了，给你一点时间考虑，给我一个结果。这戏，你是做，还是不做，想好了再来找我。”
秋既明想说，根本没有什么好考虑的，但是顾思农接下来的话让他进退两难，顾思农说：“你要是考虑之后还是不愿意，我让商务先给停掉其他任务，你先休假吧。”
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秋既明觉得，这路后面恐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顾思农这招简直釜底抽薪，断他后路，他试图挣扎：“顾总，其实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郁白这个人，就是有一副好皮囊，他的书简直不堪入目，那低俗的内容配出来算了，说这些没用，我知道你很喜欢他，但我也有我的坚持，我不会去为这种垃圾录音，我对您最大的尊重，就是在他来公司的时候，尽量避开他，不给您惹事，但是我不会出演的。”
秋既明唯一的筹码，是他是现在传声文化作品成绩最好的cv，顾思农不会真的因为一部不知道结果如何的项目停掉点击量可观的项目，说到底，只是为了激他一下。
可他显然低估了顾思农的决心，顾思农坐在椅子上，仰视他：“你是觉得我不会停掉你的项目是吗？我没记错的话，你上半年刚买了房子吧，北京房价那么高，你每个月房贷应该压力不小。”
秋既明：“”
顾思农说：“你要是真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手里的项目暂时停了，你专心休假吧。”
秋既明：“”
顾思农疾言厉色一番后，不想再说话，她摆摆手，示意让秋既明先出去。
秋既明如芒在背，想辩驳几句，无从开口，他莽撞了，不该毫无准备地跟顾思农硬碰硬，他低估了郁白这个人给人灌迷魂汤的能力
。
顾思农俨然在气头上，可决定是深思熟虑的，她不是在和秋既明商量，这一场博弈她也只能接受一种结果。
秋既明明白，要么是他走人，要么是他妥协。
前者是经济困难，他可能会因为还不上贷款被银行催款，后者是他赚着膈应人的钱。
秋既明是很喜欢目前这份工作，也很喜欢传声文化的工作环境的，所以，他有点为难，可是心里更多的是不想妥协的坚持。
走到门口，拉开玻璃门的时候，顾思农忽然叫住了他。
他走到门口的步子一顿，脚下发出非常刺耳运动鞋和地板摩擦声，秋既明左手按住门框，右手自我抗争似的挠了挠后脑勺，他不知道顾思农要说什么，难道是要把他已经上线的项目也停掉吧？那也太过分了
谁知顾思农只是塞给他一沓剧本：“回去看看剧本再说，别总带着偏见去看人”
没反应过来手里被塞的是个什么玩意儿，等看清楚《轻嗅蔷薇》四个字后，秋既明差点把剧本当着顾思农的面儿扔了出去。
眼不见心不烦地把剧本卷成筒，秋既明轻轻“嗯”了一声，走出了办公室，直接到了地下停车场。
小巧的凯美瑞前灯被撞碎了，凄惨地停在车库里，秋既明开了锁，坐上去，把剧本扔到了副驾驶上。
烦躁，他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他其实不抽烟的，对嗓子不好。
自从学了这个专业后，他连冰水都很少喝。一切不利于嗓子的事，他都不会做，但这一刻，他很想抽支烟，抽到嗓子哑掉，顾思农就不会逼他去演楚桯。
手机里秋既明0801的账号持续不断地弹出攻击他的言论
他没有和网友互掐的欲望，惹不起躲得起，秋既明切换了账号，登上了袅袅崇光的微博。
上一条微博是一个月前发的：《追星》，第一次网配完结，ed制作中，期待成品。
底下居然有三千多条粉丝留言。
比有些明星艺人的评论都多。
一波王炸：“哥哥你怎么还不发微博还不发微博还不发微博”
二次元世界里独一无二：“哥哥要唱歌了吗？印象中，哥哥从来没有唱过歌，一直以为哥哥五音不全。”
蹲一个小可爱：“楼上，以为五音不全+1。”
啊啊啊啊啊啊啊：“听说《轻嗅蔷薇》版权卖给传声文化了，不知道哥哥会不会接下楚桯这个角色，个人觉得好适合，个人观点，不喜勿喷。”
脑残粉：“那个不喜勿喷的，我就要喷你，关注哥哥签约的作品，非官宣的不约。”
秋既明划了几圈，看到《轻嗅蔷薇》的字眼，顿时觉得扎眼，怎么哪哪儿都有郁白，他把手机丢开，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歪着头，斜着睨了一眼副驾驶座位上的剧本，更烦了。
发动引擎，把车子开上了四环，四环上的路灯不亮，被来往车辆照得灯火通明，左车灯被撞碎，秋既明十分不道德地开了远光灯。
拐出四环匝道的时候，明晃晃的车灯照得对面的车辆避之不及，两车交会时，对方司机特意摇下车窗对秋既明骂道：“会不会开车啊你，没有素质！”对方骂完便摇上车窗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天桥上挂着灯箱广告，秋既明抬眼的瞬间，跳到了八大处的页面，他顿时觉得，他真该去八大处拜拜佛，驱驱邪气，让郁白远离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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