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音响里的声音倾泻出来。
未见全貌，先闻其歌声，广播剧以背景音乐《蔷薇》拉开了序章，不到三十秒的音乐是传声文化的原创曲目，演唱者是秋既明。
秋既明自己也没想到后期会把这一段用在开头，歌曲demo录制出来后，秋既明本想给郁白听一听，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耽误，包括他自己躲着郁白。等和好后郁白又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便没有再提。
传声文化制作的广播剧，标准规范，就连时常都是精准的45分钟，1分钟主题曲与报幕，正剧紧随其后，尾声是一首三分四十秒的片尾曲和二十秒预告，《轻嗅蔷薇》按照计划分为12集，一周一集的更新速度，在如莺独家发布。
“袅袅长数寻，青青不作林。一茎独秀当庭心，数枝分作满庭阴”秋既明浅吟低唱，似倾诉，似呢喃，清幽而不哀婉，旋律上口又不落俗套。
郁白在他的声音中，仿佛看见了花瓣被风吹离花托，溪水淌过小河，瀑布落下撞在水泊，杜鹃遇雨无处可躲。
他找不出任何词来形容自己听到的声音究竟有多惊艳，秋既明才刚亮嗓开腔，郁白便被勾得七魂六魄离体，他看向秋既明，他坐在窗边，在昏暗的环境中形成一道朦胧的剪影，他的头发长了不少，将他那张脸修饰得更加意气风发。
秋既明不自在，郁白能感觉到他的焦虑，许是发现了自己的目光，秋既明停下了放在肋骨下方的手，抬起来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不希望自己看他，可惜郁白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善良，他不仅没有移开目光，反而直勾勾地盯得更加过火。
音乐声渐远，报幕声钻入耳廓：“郁白原著，传声文化制作，如莺fm出品，民国文化广播剧《轻嗅蔷薇》第一期，欢迎收听。”
报幕声听起来像电视台新闻主播，正经八百，声线平稳，郁白不禁跟着正色起来，没有任何拖沓，剧情直接展开。
第一集故事发生在高淳水乡，主要是楚桯被送去戏班子学戏，因为好奇，他没有卸妆回到家，路上遇到同村小孩被嘲笑，他跟人打架，手里没有轻重，把人推落了水，结果被人父母找到家里，楚桯挨了一顿打，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去学了唱戏才发生的，于是说想再去了，反过来被楚父罚跪的情节。
人物年龄比较小，秋既明捏着嗓子录完，嗓子都快劈叉了，好在效果似乎非常不错，加入音效背景，气氛渲染得很到位。
秋既明本来心乱作一团，这下受压抑剧情影响，整个人像被拉回了书里，重新经历了一遍楚桯的童年，心里没来由的低落了下来。
楚桯是稚嫩的，秋既明用声音塑造了一个水灵灵的男娃娃，娇声娇气，委屈地啜泣，都精准地表现了出来。
其实郁白不知道，在配音行业，小男孩的声音一般会启用女配音演员，但这部剧里面，基本全是秋既明自己完成的，他无法知道对秋既明来说有多少难度，他只知道，秋既明让书里面的纸片人突然鲜活起来。
屏幕上的蓝色荧光照着，屋子里白墙上光影交错，秋既明再一次沉浸在了楚桯的情绪里，片尾曲唱起来的时候，他依旧那么坐着，近乎自虐地不想抽离。心脏突然地抽痛，他不断把自己当成楚桯，又不断提醒自己不是楚桯，他希望楚桯遇到梁成路，又希望他永远不要遇到梁成路，他沉溺于梁成路的体贴和温柔是饮鸩止渴，他因为郁白不断流露出来的深情泥足深陷，最终把自己交代进去了。
可是啊，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泡影，梁成路无情，郁白何尝不是，秋既明看着郁白站起来，一点点走近他，他走得很慢，黑暗中，秋既明看不清郁白的表情，他只能听见自己“咚咚咚”沉重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脉搏。
他一遍又一遍在心里说，秋既明，你疯了么？你清醒一点，你只个配音演员，你不是楚桯，眼前的这个人也不是梁成路，就算你把自己当成楚桯，可他，也成为了不了梁成路啊。
郁白慢慢地站在了秋既明面前，他抱着膝盖，弯着腰，拉了一下秋既明的手。
秋既明任由他抽走手里的杯子，郁白又要拉开他的挡住眼睛的手臂，秋既明没动，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和郁白对视。
郁白手伸到躺椅下方，按下按钮，直接把座椅摇起来，秋既明不得不坐起来，依旧顽固地挡住自己的脸。
他放弃拉开他，自己紧挨着他坐下，真的是紧挨着，因为秋既明在人靠过来的时候，立马感受到了那个人的体温。
秋既明别开脸，他垂着眼，不停摩挲着大拇指指甲盖那处凸起来的硬皮，不舒服，所以想干脆狠心用力撕掉。
郁白低下头，柔声询问他。
秋既明从来没听过一个男人会用这般诱哄的语气跟另外一个男人说话，他哄问道：“既明，你不开心了，因为楚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能跟我讲讲吗？”
秋既明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觉得不自在，非常不自在。
郁白试图猜测秋既明的情绪源头，但是摸得有点歪，他问：“是胃很难受么？我看你一直在揉肚子，实在难受，我们就去医院，好不好？”
是，胃难受，但根本不是胃疼的问题，具体是什么问题，秋既明无法说出口，因为说出来，就无法回头了。
他依旧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郁白一下子慌了，他甚至怀疑秋既明在哭。
真的在哭么？
郁白想不透原因，秋既明不说，他无法抚平对方的情绪，他感觉很无力。
他想了想，轻声在他耳边说：“好，你不想说，那我不问了，但你别哭。”
房间内清澈流淌，窗外皓月当空，不时蝉鸣蛙叫，郁白的手轻轻在秋既明的后肩拍着，他的力道不大，极尽温柔，他不再急迫追问，迫切想知道答案，也不强迫人和他一样不在意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他等秋既明自我纾解，自我调节，自我恢复，直到能开口说话。
在他一下一下地安抚与轻拍中，秋既明抖了抖肩，终于开口说了一句：“我没哭。”
《轻嗅蔷薇》穿针引线，在他和郁白两个人之间，缝出了一面整齐一面丑陋的补丁。
他本以为，被一根线牵引着，那面整齐的，漂亮的，绣满花朵的，他也可以窥见一二，可惜，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窥见真容的黑帄。
只有丑陋的，不能拿上台面的才是属于他的。
秋既明吸了吸鼻子，舌尖划过唇缝，带着浓浓的鼻腔，嗫嚅道：“没有，我只是想到一些事。”
郁白想去给人再倒一杯热水，可叹他一把老骨头，弯腰弓背老半天，站直时起猛了，他听见咔哧一声，接着是腰间盘传来的刺痛，他嗷嗷直叫：“哎哟喂，我的腰”
他突然起高腔，把秋既明吓一跳，一下让他把情凄意切的心思憋了回去。
起先他挡着眼睛
根本不知道郁白到底是个什么姿势，只感觉他挨着自己坐下了，站起来是怎么扭到腰的？
秋既明站起来扶要扶他，郁白不让，秋既明无语地问：“你不是坐着呢吗？”
郁白脸色煞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他说：“谁规定坐着站起来就不能扭到腰了？”
反驳的话说得有气无力，应该很疼，秋既明再次那手伸了过去，郁白不肯让他碰，自己双手撑着腰，慢慢靠在了办公桌上。
他靠着桌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喘匀了，才慢慢把提着的这口气吐出去。
秋既明问他有没有跌打扭伤的膏药，郁大作家表示他并不允许家里存在这种气味不怎么美好的东西。
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
秋既明掏出手机，要给郁白打120，被郁白一把按住，郁白说：“打什么120！腰扭了你打什么120！你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腰不好么？”
秋既明：“”别人知道不知道他不关心，反正他是知道了，郁大作家，腰上有疾。
郁白的手落在后腰上，按了两下，不起任何作用。
这种疼有点磨人，站久了难受，坐着更疼。
他咬了咬牙，想赶紧把秋既明送走，然后连夜去个医院，可是秋既明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便剑走偏分，打算吓一吓他。
他突然抬手，握住了秋既明的手臂，肌肤贴着肌肤，秋既明不明所以，就听见郁白说：“秋老师吃饭前问我，是不是弯的，我现在回答秋老师。”
他顿了顿，等着秋既明的反应。
秋既明紧张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是挑衅的，戏谑的，眼角有得逞的笑。
他垂下眼，不去看他。
他是来宣判死刑的吧？
心里闷闷地痛，连手都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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