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郁白换耳机登上微博，热搜词条基本跟他没有直接关联，他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丁雨华小声说了一句：“你等下”。
郁白听到高跟鞋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关门声。
丁雨华走到郁白办公室，她难得爆了一句粗口：“我去，郁白看那条‘那些年我代过的笔’，虽然没有直接说你的名字，但是我点进去看了，那篇文章一看就是个新注册的小号发的，本来没有可信度，但是对方称保存了这些年的原稿，按照日期编纂的，稍微查一查就能知道真伪，里面没有直说你的名字，但是说是最近大火的广播剧在播作者，大家都在猜是你，加上这两年你没有新的作品发表，这些言论一发酵，就无法控制了。”
郁白觉得这事他不作回应会比较好，但是他原稿恰恰在这个时候丢了，说明这件事确实冲他来的。
所有原稿不翼而飞，就算他想反击，也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这事儿没必要瞒着丁雨华，他说：“雨华，我给你说件事儿，你别急。”
丁雨华眼皮直跳，问：“你别吓我，什么事儿？”
“我的原稿丢了。”郁白淡淡地说。
丁雨华倒吸一口凉气：“什么？什么叫丢了？你的原稿不是一直存在电脑里，在云端和公司小黑屋都有备份吗？”
她的反应很激烈，几乎对着手机喊出来，办公室里的人纷纷侧头去看她，她才匆匆把门关严实了，拉上了百叶窗。
郁白等她喊完，继续说：“我电脑可能出了一点问题，云端上也没有记录了，你现在在工作室吧，看看工作室那台电脑上有没有？如果也没有，那我怀疑——是被工作室内部人员恶意删除了。”
他无论做什么都是走一步计划五步的人，工作室几乎所有人都可以接触到他办公室的电脑，编辑、校稿、策划、行政再到作者，都存在嫌疑。
但现在最大的嫌疑人，其实就是电话关机的林嘉，这一点郁白和丁雨华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这两位现在还不大想接受这个事实。
丁雨华问：“郁白，你前几天是不是带人回过你家，有没有可能接触过你的电脑。”
她这么一说，郁白想起秋既明来家里那天，曾经单独把他留在书房，并且告知电脑可以随便使用过，但是他坚信秋既明不会做这种事。
郁白不想让人知道秋既明来过，要这事儿和林嘉无关，又被林嘉知道秋既明来过他家，他对秋既明本来就有成见，知道这事指定没完，郁白说：“前几天就我爸妈来过，雨华，别从我这里下手了，我建议让律师联系一下发帖子的那个人吧。耽误之急，是在对方真的拿着郁白的原稿倒打一耙之前先牵制住对方，搞这么大动静，不直接曝光，很明显是要钱。”
“不过，这次律师不要找芦岩。要找一个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先探一探对方的虚实，万一就是个骗子呢，网上哗众取宠的也多，没凭没据的事儿，咱没必要上赶着去认领。”
《轻嗅蔷薇》口碑和销量双丰收足以想见，这时候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畅销作家一直是代笔，《轻嗅蔷薇》面临着下架的威胁，所以，肯定是有人要整他。
文章中的时间线和作品字幕指代，对应的作品居然真的是和郁白的创作时间重合，眼看着锅就要甩到郁白头上了，郁白沉得住气，可粉丝怎么能忍得了自己的偶像被这么泼脏水，为了撑住自家房梁，有些不理智的粉丝直接去发帖者下面吵了起来。
“我从来没见
过这种贱人，连取名都这么贱气冲天，‘dyb2013’，用我偶像的一句话送给你，你和人最大的区别是，人有心，而你没有。”
“丑八怪不要碰瓷我们偶像，人是文学作品，不是什么网络小说，要是代笔，能有那么出版社争着要版权吗？”
“不说别的，见过偶像的人都知道，他根本不屑于搞什么代笔这种事儿。”
“一个僵尸号也敢来碰瓷，还扬言要证据，不怕出门闪着腰么？”
“人在做，天在看，就算偶像这一年没出新书，也不至于被这么诽谤吧，肯定是嫉妒偶像的作品成绩好呗。”
“太贱了，作为他的书粉和颜粉，他不发脾气，我们也都一直乖乖听话，只关注作品，没想到真的又有人来黑作品了，我们不说话，就当我们好欺负了呗。”
“某白的粉丝，真是恶臭，只会吵架。”
“真是见识了，跟邪教组织一样，大家没有基本是非判断的能力吗？”
一吵起来，正中黑子下怀，他们无法想把正主诈出来，好让他落个对号入座的心虚罪名，郁白不上当，没想到粉丝送上门来。
郁白一字一句读完那篇文章，不得不说，写这篇文章的人模仿郁白书里的作品遣词造句的方式模仿的很到位，仿佛是急着从文风上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准备还挺充分。
只要做过的事，就算善后再不留痕迹，也依然会有破绽，郁白坚信自己的第六感那就是工作室出了内鬼，林嘉说发帖人那边他去联系，郁白不想坐以待毙，他决定去一趟工作室。
钱钟书老先生说过，文学这种东西，年复一年，创作的冲动随年衰减，创作的能力逐渐消失——也许两者根本上是一回事，我们常把自己的写作冲动误认为自己的写作才能，自以为要写就意味着会写，有人坚持不住想放弃，不甘心就这么让努力付诸东流，便会用各种各样阶段的手段去证明自己，比如，在这样一场闹剧中，借用一个比自己出名的人，来衬托自己，“负面”营销，把自己炒出名，再利用公众的忘性捞快钱，但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会为了自己的创作洁癖而洁身自好的人了。
发帖人dyb2013似乎知道了郁白的动向和计划，在帖子里表示会在晚上八点公布证据，在引起了十万多的评论和转发之后，他发布了所谓的代笔作品的原稿，矛头直指郁白。
“没想到直接放了大招，原稿都放出来了，郁白粉怎么不出来洗了？”
“郁白粉丝肯定要说是伪造的截图，根本不会承认代笔事件。”
“所以这两年是因为价格没谈拢，才没出书吧？”
“挂羊头卖狗肉，啊呸。”
“抄袭和代笔一样该死，郁白滚出文坛。”
郁白隔一段时间就给丁雨华发一次信息，问有发帖人的线索没有。
对方很警惕，不接收私信，她尝试联系微博客服介入，直接被拒了，丁雨华心急如焚：“暂时没有。怎么办，没有原文件都没办法证明这些书都是你写的，我们就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郁白冷着一张脸，无论这个人是谁，他都不会放过：“我去报警了。”
“报警怎么说？”
“我的电脑和工作室电脑都没有存稿，就算是黑客入侵也有个记录，不可能了无痕迹，不过有点问题，是我的电脑被我格式化了，（扌喿）作痕迹不知道还能不能查出来。”
郁白动作很快，他去派出所立了案，警方很
快排查了郁白的电脑和工作室的电脑，结论和郁白扫描得出的结论一样，没有病毒。
郁白的电脑被格式化，已经没有了查证文件（扌喿）作记录的可能性，他只能寄希望于工作室的系统，警方排查完，很遗憾地告诉郁白，工作室电脑小黑屋系统秘钥两年前已经失效了，也就意味着，从电脑上已经查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了。
微博上，粉丝开始动摇，之前帮郁白说话的，也开始倒戈。
众人可以捧你做月亮，也可弃之如敝履。
舆论倒戈，他的微博被攻陷了。
这几个月来，他只发过跟秋既明有关的微博，那些污言秽语无处发泄，便对他最近一条微博下手。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那么大的号召力，微博下很快骂了十万多条。
不想让污言秽语脏了和秋既明的合照，他把那条微博关了权限，黑子们开始转移阵地，去工作室和传声文化的官微下控诉郁白是个大骗子，要求《轻嗅蔷薇》下架，还将联名抵制与郁白有关的一切作品。
世人就是这样，他们不需要证据，只需要被一个看似有力的证据和一片头头是道的文章蛊惑，被人牵着鼻子当枪手，随意攻击他人，不需要负任何责任，等到真相大白，世态炎凉，他们甚至连一句轻飘飘的道歉都不会有，未免招惹上法律责任，悄悄地去删掉某些过激的言论，继续扮演一个道德高尚的君子。
郁白正是因为看清了这一点，即使他掌握着话语权也不愿意轻易发表观点的真正原因。
有心之人通过不断的暗示、重复和传染让黑子失去理智，显出邪恶的本能。
发表并且引导一种观点，对没有分辨是非能力的来说，是将话语变成了杀人的刀子。
郁白不愿意当一个刽子手。
即使这种情况下，依然是。
暂时没有想到该怎么澄清和反击，但是被指控代笔，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是直接走法律程序，当年迈克尔杰克逊的歌被人起诉抄袭，在法庭上，他毫不掩饰地展示了自己的创作过程和思路，法庭最后给了他真理，若是这个人一直穷追不舍，甚至以不法途径拿到了他的原稿，他完全可以上诉。
这么多年，他的创作过程不难证明，那些去过的地方，大数据时代，机票、火车票行程都是证明，在当地接触过的人，甚至不少他一直资助，有书信往来的孩子，都可以替他作证。
郁白有收纳的习惯，除了登机牌、火车票，他还保存着当地采风结识的人的书信，按照年份，都锁在了书房的柜子里。整理出来，这些是有力的证据，一个人盗取了他的原文件，但是无法盗取他的行程信息，这场官司，即便是打，他也不会输。
郁白此时的心情，与其说是担忧和生气，跟不如说是失望，若不是工作室小黑屋秘钥失效，他大概会选择相信电脑中了新型木马病毒，而不是什么内部人士要害他。
人与人之间，哪怕是仇敌，为了日后相见不必过度眼红，也需要留有余地。
朋友靠情义维系社会关系，普通人则靠道德和法律约束自我行为。
超过这两者，便不为法律说允许，该承受道德谴责。
一旦诉诸法庭，便不会有真正的赢家，所以，即使他笃定是被出卖，也依然想要留有余地，非必要，他都不想歇斯底里撕破脸皮。
作为合作伙伴，其实他应该去传声道歉更为虔诚真挚，可是他遭遇这些，似乎说明他本人没有什么人格魅力
和光环，他觉得丢人，不想去秋既明面前献丑。
郁白给顾思农打电话致歉：“顾总，是我，郁白，实在对不住，我这边出了一点问题，会尽快解决，广播剧那边可能会受到影响，如果需要我赔偿违约金，传声法务这边直接将合同寄给我就行，顾总不要为难。”
顾思农追了郁白的书那么多年，她不是容易被洗脑的脑残粉，她相信郁白：“郁老师，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但是最重情谊，我不会落井下石，你先解决你那边的问题，广播剧这边，你先不用管，距离下一期上线还有一个星期，问题肯定能解决，你别太担心了。”
郁白没有那么乐观，他是个极不愿意给别的人添麻烦，他淡淡地说：“但愿吧，如果真走到解约那一步，传声的损失，我肯定会负责的，在商言商，顾总不用不好意思。”
顾思农到底没忍住问了一嘴：“那郁老师，现在打算怎么做？直接起诉吗？”
郁白情绪不高：“还没想好，再说吧，顾总，我还有资料需要整理，先挂了。”
收了线，他又给林嘉打电话，机械女声提示，林嘉依旧关机了。
不安的等待，焦心磨人，郁白不喜欢事物脱离掌控的失控感，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待不一定会到来的真相。
他不喜欢问为什么，一旦问出来，两个人之间的信任便从此破裂成无法修复的瓷器，不小心碰到都可能会割破手，渗出血。
林嘉用消失的沉默在像郁白宣战。
他一向不惧面对真实和真相，但若是真相是林嘉背叛了他，他觉得，他会受不了。
他想不通林嘉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心里很乱，他和林嘉认识多年，从同窗变成同事，比一般的朋友更亲密，他表明上是老板，可他从来没有把林嘉当作员工和外人。
但恰恰是当做自己人，所以言语上多刻薄，难道是刻薄久了，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郁白不想去想，也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摆在眼前，让他不得不认清现实，对一个创作者来说，原稿丢失意味着什么，他比任何都清楚，这是一颗不知道埋在哪里的炸弹，他一脚踩上去，始作俑者要不跑远，结果便是玉石俱焚两败俱伤，若是逃之夭夭，那郁白就只能哑巴吃黄连，百口莫辩，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无数的人等着看他的笑话，再以正义的名义挞伐他。
林嘉，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再次拨通林嘉的电话，还是提示关机。
山雨欲来风满楼。
郁白无力地想，被自己人捅一刀，他不知道林嘉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如果这一场暴雨，终究要倾泻下来，那就让它降落在自己头上吧。
晚些时候，郁白邮箱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邮件内容是一部小说的连载网址，他点进去，竟然是他写了一个多月的小说《当一只飞鸟》，已经连载了十几天，最新更新，是他昨天写的内容。
林嘉竟然恨他到如此地步么？
可是究竟为什么？
被阴沟里的老鼠爬过的馊馒头，光是闻味道都叫人作呕，吃进嘴里会恶心半辈子，郁白现在，就像吃了馊馒头一样，堵得慌。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下去，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进来，应该是合作商打来的解约电话，郁白挨个接听，全是郁白没有存过的电话，这些之前都是林嘉对接的应该是联系不上林嘉，直接找到他这里了，好在对方上来就自报家门，郁白不至于太
难堪。
“好，王主编，没事，给你添麻烦了。”
“嗯，抱歉，可以理解的刘主编，违约金合同直接寄去工作室就行，不，按照原本商定的来就行，嗯。”
“事出突然，我没事，林总监有别的事要处理，抱歉了周总。”
“”
墙倒众人推，对方的要求，郁白一一应下。
生意上的事儿，郁白没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如今传出丑闻，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提出解约，他没什么可反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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