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终于回了院子，狗蛋再也无法忍受被白筱年团成圆球圈在怀里，用尽吃奶的力气从白筱年怀里挣扎出去跳上了它惦记依旧的餐桌，顺势爬上了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矮松。
郁白出门没带手机，在郁惟之“小子，晚上搁家住吗？”的关怀中摆了摆手，到家径自上了楼，他一直在等林嘉的自白，不知道能不能等到。
推开房门，床头柜上的手机从亮变暗，逐渐融入黑夜中，很快再次亮起来，在幽深的黑暗中闪着荧白的光，他没有开灯，摸黑走过去抄起手机，未接电话显示——林嘉。
他犹豫了片刻，等了那么久的自白终于如愿以偿，他忽然害怕起来，害怕如他所料，害怕他说出无可挽回的话，害怕自己不想原谅他，害怕十几年的情义付诸东流，犹疑间，电话再次挂断，屏幕暗下又亮起，郁白缓缓在床边坐下，按下接听，听筒靠近耳边。
“喂，郁白，是我，林嘉。”对方的声音很喑哑，听筒紧紧贴着耳廓，郁白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或者他不想发出声音，不想忍不住质问，将心中的怒气与难听的话语变成攻击的武器，以平息这些天他承受的煎熬，以及失望。
半天没有动静，林嘉重复道：“郁白，是我，林嘉，你在听吗？”
郁白握住手机的手在发抖，他吐出一口气，似乎这样便能将胸腔中这些天积攒的阴郁悉数吐纳出去，可惜并不起什么作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好轻声应道：“嗯。”
得到了回应，林嘉顿了顿，似乎在做心理建设，这是要么老死不相往来的摊牌，要么握手言和的自白，郁白胸襟再宽广，也无法原谅被信任的人这么坑，林嘉再清楚不过，即便郁白大度原谅，他自己却再也不能毫无私心地看着他了。
他从十几岁的时候开始喜欢郁白，然而社会对有悖于大众的性取向并不包容，他不是一腔孤勇不求回报，在反复确认后，明白了郁白是个十足十的直男。
林嘉亲眼见过他交往过女朋友，即使分手后，他身边围绕着倾慕他的优秀女性依旧不少，那些直接示好、暗搓搓关注的更是不胜枚举。
郁白一直是喜欢女孩子的啊，为什么会突然喜欢男生了呢？如果男生也可以的话，他何苦隐忍这么多年？
凭什么他忍的那么辛苦，他却什么都不知道，过得轻松自在。
他对郁白这么多年的付出，明明近水楼台先得月，却终究是竹篮捞了一场镜花水月，徒为他人做嫁衣。
凭什么？
他为什么要签约传声文化，为什么要让他认识秋既明，从他说那个cv喘的好听他就该知道的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的。
因为郁白这个人啊，与轻浮不沾边，他不会带着龌龊的心思去肖想别人，除非他一开始就是有好感的，同为男人，林嘉很明白这种直白的暗示会带给一个身心健康的男性什么刺激，只是他没想到郁白真的会被一个男人吸引，他明明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gay，不然他早就下手了，为什么会等到现在？
郁白的最近很少去工作室，虽然他本身也去的少，可一个连自己工作室的都很少踏足的人，怎么会每天抽出时间去另外一个跟他几乎毫无关系的公司？
无非是这个公司有吸引他的人。
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很酸。
他写的小说同步到了公司的系统，林嘉才知道，他说的在创作的事情是真的，只是那本小说，怎么看都是他和那个配音演员之间的事。
共赴西山看日出？
一起去吃私房菜被贴罚单？
他很难想象郁白会和什么人一起做些个小情侣才会做的事，可那故事里的人物和他自己那么相像，很难不叫人多想。
郁白创作不写自己，这是他自己亲口说的，可他却为了认识了不到几个月的人，把创作写成了恋爱自传，他究竟把林嘉当什么？
也是，林嘉，不过是个给他解决麻烦的下属，不过是个在他面前晃了十几年依旧无法入了他的眼的人，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可是凭什么，郁白，凭什么我要给你们制造这种机会？凭什么我要眼睁睁看着你们你侬我侬？
他不能让郁白把这个故事以他的名义发出去，他不想《轻嗅蔷薇》继续播出，这时候的代笔丑闻传出去，所有人都只会对郁白避之不及，他就会意识到，那些人只会在他光鲜亮丽的时候投去目光，等他落难的时候，他们连一个眼神都觉得吝惜，只有他林嘉会对郁白不离不弃。
他承认做这件事很卑劣，让郁白名声尽毁他也很不好受，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只有这样，郁白的注意力才会短暂地从那个配音演员身上转移。
郁白那么聪明，肯定会猜到是他做的，他会主动来找他，问他为什么，他就可以顺势诉说这么多年隐忍的衷肠。
可是他等啊等，郁白一直都没联系他，他故意编造了谎言，故意关机，这些都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那如果他去自白呢，他会愤怒吗，会因为他的欺骗而去厉声质问，即使被骂也是好的，那至少证明，郁白是很在乎他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知道是他做的，却可以那么平静，可以不为所动。
他林嘉，这么多年，竟没有一点能让郁白在意的地方么？
不该是这样的。
郁白的反应告诉他，他不想跟卑劣的自己说话，林嘉从他的沉默中体会到了一点，他伤到了郁白，他竟然有一丝满足，至少郁白是在意他的。
林嘉苦笑了一声，伤害郁白是一把双刃剑，他心如刀锉，备受煎熬折磨，加上望而不得的执念，他几乎魔怔：“郁白，你猜到了，对吧？”
“嗯。”郁白控制着自己的愠怒，平复心绪，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郁白忙起身去关门，屋里很黑，下午那两担有机肥的后遗症，他双腿酸软，脚下撞到一个不明物体，碰到他之后顿了片刻跑不见了，郁白一边想家里是不是进老鼠了，一边摸黑关门。
他靠门站着，如果不靠着物体，他可能会因为无法接受林嘉说出的真相而跌坐在地上。
林嘉说：“你都猜到了，为什么不问我？郁白，我不值得你问吗？”
郁白不是傻子，从上次林嘉醉酒失态他就应该猜到的，林嘉对他，早已经超越了友谊，朝着郁白从未想象过的那个方向发展，情不知所起，所以一往情深，郁白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为什么，正如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具体是在哪一刻对秋既明动心的一样。
郁白扶着门把手，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他的声音，该是与浓重的黑夜一样低沉：“林嘉，你”
他忽然叫他的名字，林嘉今天打算孤注一掷，将藏在心里的话一吐为快，可是郁白若是打断他，他就不一定有继续说下去的勇气了，郁白对他来说，是戒不掉的咖啡因，这么多年，哪怕是看着他跟一个女孩儿在一起，都没有这样让他难以接受过。
无论你到底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我林嘉，从来不在你郁白的考
虑范围，那个配音演员到底有什么好，不过是年轻一点，会浪/叫一点，怎么就能喜欢上，怎么就能那么喜欢那么上心？
林嘉打断他：“不，郁白，你别说话，你先听我说。你以前，跟那个系花谈恋爱的时候，我以为你们会走到最后，结果你被系花甩了，后来你专心写作，采风我陪你，再棘手的官司我替你打，你不想打交道的人，我去替你见，烂桃花，我去替你挡，可是，你怎么可以喜欢上一个男人？”
方才撞到他脚边的那个物体再次靠近，一下一下撞着他脚边，撞了几下，绕过他撞上了门，郁白这才知道原来是扫地机器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进来。
许是郁惟之刚才上楼打开的。
林嘉的话还在继续，郁惟之在外面敲门：“臭小子，你怎么又关着门，你给我把机器人放出来！”
郁白这才侧身开了门，把转悠了好几圈的机器人放了出去，机器人找到了更大的地方展示自我价值，很快消失在郁白眼前。
郁惟之见郁白房间黑漆漆的，狐疑道：“睡了？怎么不开灯啊。”
郁白说：“我先关门了，有点事。”
说完，关上了门，重新回归黑暗，有些话，确实不适合说出来的，那些本就见不得光，被太阳晒一晒，会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什么不公平，什么不甘心，什么自怨自艾，什么心甘情愿地牺牲，不该说出来破坏两个人之间最舒适的平衡和距离，那些你认为的委曲求全，我看在眼里，却不能做出你期待的举动，徒叫人失望。
他强势中断林嘉的控诉：“林嘉，不要说。”
林嘉却被他这句话刺激到了，声音陡然高了八度：“郁白，凭什么你叫我不说，我就不要说，这么多年，我事事为你马首是瞻，为了你的工作室，我给方糖文学网赔了两百多万，那个配音演员到底有什么好，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你就不能”
“林嘉，我喜欢他，不因为他有什么好，他可能有很多不好，我也不够了解他，但是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另外，他有名字，他叫秋既明，你别老配音演员、配音演员的叫。你给方糖文学网赔的是莫问的解约金吧，我转给你。但我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为我牺牲什么，你要是这么想，我想，我们的关系只能到此为止。”郁白说着就挂断了电话，让丁雨华用他个人账户联系银行给林嘉打款。
林嘉收到转账提醒，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他给郁白发了条信息：“郁白，你起诉我吧。”
郁白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暂时不想跟这个被感情冲昏头脑，干这种蠢事的人说话。
他合衣倒在床上，睁着眼，心烦意乱。
郁白不怕欠债，最怕人情债，人与人的纠葛，不是一张借款凭证，销了账就可以两清。
感情债，还不清。
关于爱的感受，很多人会觉得甜蜜和幸福，可郁白却觉得，爱的概念，是心酸。
他发现郁惟之和白筱年头上新添了白发、偶尔重复的唠叨、知道他回家提前准备的饭菜以及不知道怎么样表达的关心，他时常因此心头哽咽泛酸。
这么多年，林嘉怀着这种心思看着他，该是很苦的。
无法回应的暗恋。
该挥手再见的人。
他想，若是有一天，林嘉放下了他，他也不大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和他毫无负担的相处。
这才是郁白，这才是他对待桃花债和背叛者的态
度。
他从来不是一个圣人，能站在上帝视角俯视众生，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弱点和偏执，林嘉和他十几年的这一份心思，光是想想，都觉得喘不过气。
告别的时候，一定要坚决一点，用一生不会再见的决绝，替过去画上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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