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西郊(二)
荒地小道十分崎岖，兜兜转转竟然走到一片诡异的平原。
头戴帷帽的雾怀昭看不真切，将帷幔掀起，眼前有杂乱的噪声，似乎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谈笑声。
她觉得这场景有点不真实。
不该呀，此处如此偏僻，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难不成她已经走出西郊，到别的地方了？
怀昭提着裙摆沿着小道往里跑，越走路越宽，周围的嘈杂声也越来越响亮。
但这里的“热闹”和长安城的、芙蓉镇的都不太一样。
——是带着一种诡异气息的、森然阴郁的地方。
这么说也不是凭空臆想，今天原本乌云密布，是个大阴天。可刚来到这儿，骤然就变得晴空万里。
阴天本该阴郁，可这突如其来的晴天，却反倒阴沉诡异了起来，压得昭昭喘不过来气。
一片红墙下，怀昭头上的白纱纷飞。
一群衣衫凌乱的人从拐弯的巷子里接连跑出来，他们像没看见昭昭似的，连着串往外窜。
怀昭眼疾手快地拦住一个和她一般高的女孩，女孩瘦得手腕上套不住手钏，就快要落下来了。
“等等，”昭昭喊住那个一身青衣的女孩，她神情慌乱，像是刚哭过。
“小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女孩可能看她和自己一般大，却喊自己“小姑娘”，觉得有些奇怪。她轻轻抽回手，蹑手蹑脚地带着她走到墙根。
女孩这一动作，又给森然的气氛平添了一丝诡异。
昭昭很快地跟上她。
女孩颤颤巍巍，像被狂风席卷的柳枝，她眸中含着水光：“姑娘怕是不知道吧？”
怀昭倒有点想笑，她要是知道还问什么。
“这地方是有名的…”少女像躲避什么似的，隐去了后面的话，直接明了的告诉她：“这条街叫百鬼行，这一整片地方都是妖王的，这里的人都称这为‘百妖欢’。”
她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喏，姑娘请看。”那是一座高高的塔，用琉璃瓦盖成，反射着亮眼的光。“这地方是‘百妖欢’的‘精华’，底层的都是寻欢作乐的大妖，不似寻常，热闹的紧。姑娘不妨去瞧瞧。”
妖怪寻欢作乐的地方，为什么要让她去瞧瞧？
怀昭感觉，这女孩大约是把她当成妖了。
听她形容，这地方估摸着是个妖怪的聚集地。妖界鬼界遍布这种娱乐场所，人间……怎么也会有呢？
怀昭愣了一瞬，恍然大悟。这可不就是那个“妖窟”吗？
她问：“底层是寻欢作乐的，那上面的呢？”
女孩笑了笑，没有说话，正要转身离去。
昭昭忙不迭地拉住她，又问：“你是何人？”少女摆着一张落寞的脸，昭昭欲言又止。
“我……是这里的杂役。被大妖拐来的。”女孩故意叹气道：“像我们这种小妖小怪，最容易被抓来仆役了。哎，这就是命吧。”
怀昭正不可思议地想着原来她也是妖，刚要开口，被少女一把打断：“昭昭姑娘，我要走了，上头的妖待会要来巡查。”话音一落，怀昭瞳孔骤缩，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
昭昭：！！
昭昭问：“你怎么……”她话到嘴边，硬是把“你怎么知道我叫昭昭”给咽下去了，话锋一转问：“你怎么叫我‘昭昭’？”
肉眼可见的，女孩直接怔住了，怀昭顿时毛骨悚然。
女孩骤然笑吟吟地转移了话题：“姑娘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这种神灵之气，我们好多年都没有闻到啦……”女孩表情骤然变得奇怪，瞪大了眼睛，不像个正常人。
她语气诡异，昭昭握紧斩妖剑的剑柄，浑身战栗。
少女像是被人看穿后破罐子破摔似的，凑近狠狠地嗅了一下，笑道：“姑娘是神族仙子吧，这种圣洁之体…尝起来一定不错。就像…就像灵河里的水！”
昭昭美目一瞪：鬼啊！！
女孩顿然一笑，唇角裂开来，虽没有之前山妖的口裂那么大，但也十分诡谲地露出四颗尖牙。
连瞳孔里的光都变成了血色。
昭昭心里怀疑：这真的是小妖小怪？！
来不及多想，昭昭手心一束白光骤然打过去，迅速地扬着烟蓝轻纱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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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扎得横纵交错的帐子勉强围成一个圆圈，正中间是烧得正旺的篝火，这火苗像是永远也不会熄灭。
篝火边的两棵榕树下依次靠着两个女孩儿。两个人在同一片狭小的地方相依为命，按说应该抱在一块流眼泪。可这两个人像是谁也不认识谁，各歇各的，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一望无际的荒地，只有风刮过树木的沙沙声。
两个时辰前，怀昭独自一人一路西下探路去了。
西郊荒地大片大片树木遮蔽了视线，还有雾气缭绕。人刚走出去几步就没影了。
本来还有个看似法力高强的奚让镇守营地，柳溅玉心里像沁了蜜一样，高高兴兴地跑过去讨要符纸，说怕自己和渡梨姑娘两个人手无缚鸡之力不好对付妖怪。
渡梨：只有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
奚让心不在焉地掏出一沓符纸递给她。溅玉长发一甩，心满意足地回帐子里去了。
本想着还能趁这个时候跟奚让好好套套话，问问关于雾怀昭的事儿。没想到没过一会，奚让直接顺着小道走了。
柳溅玉瞳孔地震，心里觉得不可思议：他和雾怀昭都熟到这个地步啦？雾怀昭去探路，他还得陪着？
到现在，“四方小阵营”里只剩下她和渡梨了。
柳溅玉原本嚷嚷着要跟奚让一块，但昭昭走的时候说了，不能留一个人镇守营地。想了一会，溅玉感觉跟着他走了之后他也不会怎么搭理自己，还不如和这个傻傻的姑娘一块留在这。
……
柳溅玉抛过去一块拇指大的芙蓉糕，“嗳！”
渡梨呆呆地看着怀里的小糕，问她：“怎么了吗？”
拉拢人心先给点好处，这是她惯用的伎俩。
柳溅玉一脸笑意，走过去蹲在她旁边儿，和她挨在一块。
她笑吟吟，开口就问：“你是怎么认识雾怀昭的？”
渡梨觉得有点奇怪，拉了拉被她压在身下的裙边，“来到镇子才结识的。”她没有详细地说，只是一句概括。
“啊，那你们认识多久了？她说她在一个村子里住，还和这里的人成了亲……不知道她嫁的是什么样的男人呀。”她笑着，一脸期待。
渡梨摇摇头，“不知道。我和昭昭认识才不到半月。”
渡梨很快地猜到了昭昭多半是唬她，心里也有些忍俊不禁。昭昭这人如此爱逗人玩，她是知道的。可这人自称是昭昭的朋友，却连这些事都要问她和奚让，属实奇怪。
思及此，柳溅玉努努下巴，问她怎么不吃。
渡梨摆摆手，“我不爱吃甜食。”
“唉，怀昭和你关系不错，连小扇子都给你准备好了。”她视线看向她手边的蒲扇，知道那是昭昭送的。
渡梨笑了笑。
“她和奚公子一块下山探路去，也不带上你我。”她语气故作惆怅，引得渡梨注目。
“可是，咱们都去了，回来就找不到路了。唯有咱们俩在这儿，昭昭才能和咱们联系上。”
渡梨指着翠绿帐子前的印记，看上去闪着一点绿光，她凑上去，光芒骤然亮得晃眼。
柳溅玉明白了，大概是附近有了生灵气息，这印记会起效。
“那她带上你也是好的，我守在这儿呗。她不带我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丢在这。”柳溅玉笑起来，看上去人畜无害。
渡梨沉默，这是花妖的标记符，凡人是不能让它起效的。
“诶，对了。”柳溅玉说。
“奚公子叫阿让对吧？他应该和昭昭关系很好，是朋友吗？”
渡梨点点头：“是，是。”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接下来就是一串诡异的对话——
“你觉得奚让，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不觉得他长得很漂亮吗？像话本子里走出来的俏公子……昭昭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渡梨又点点头：“嗯嗯，漂亮俏公子。”
“唉，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渡梨一激灵，她这一串话也太诡异了。她试探地问：“你…你是喜欢他吗？”
“哎呀，”溅玉笑笑，“那怎么能，我就是问问罢了。”
话虽这么说，可她脸颊红晕飞舞，渡梨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是自己想多了。
她感觉自己实在像个工具人。柳姑娘凑在自己旁边问东问西了半晌，问的全是奚让和怀昭。而她自己就在一旁一问一答地回复着。
“柳姑娘，你渴吗？要不我给你温壶茶吧。”她随便问了一句，想转移个话题。
柳溅玉惊诧：“这里还能煮茶？”
渡梨笑了笑，指尖一点光，手里握着的小茶壶骤然盈满了泛着茶香的水。
淡淡茶香萦绕二人身边，像驱散不走似的。
柳溅玉尝了一口，皱着眉喃喃：“好苦啊！我不喜欢苦茶，你能煮个甜点儿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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