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何少谷主
四大才子兢兢业业地撒花。漫天花飞，铺天盖地。
过了一会，才发觉不对。
何满双手在空中扑腾着，一边猛烈地咳嗽，愤怒道：“别撒了别撒了，都进本少爷眼睛嘴里了。”
烟烟：……
何满揉了揉眼，见面前亭亭站着一位纤巧少女，虽年齿尚稚，然清新绝俗，秋波流转之间灵气逼人。
他开口便道：“哟，哪里来的天仙小娘子。”
“咳咳。”旁边的师爷低声提醒道，“少谷主，这是裴师叔的远房表亲戚，李烟烟姑娘。”
“李烟烟？”何满嘟囔道，“那不是曲寒霖的未婚妻？”
“咳咳，”师爷将声音压得更低，“少谷主怎能将一个山下来的外门弟子，同黎岛主的爱女相提并论？”
传闻中，黎岛主的爱女黎烟烟，天女之姿，艳绝天下，且温婉娴淑，才貌双全。
尽管她从未离过岛，尽管从未有人见过她的样子。
但黎岛主宣布择婿之时，全修真界都沸腾了。
那可是空前绝后，天下第一黎岛主！
最阴暗的时刻才过去十六年，经历过的人依然心有余悸，恐慌难安。
十六年前，天生上古魔煞之气，霸道无形，不伤不灭，吞噬万物，毁天灭地。
天下最厉害的法宝镇不住它，最精妙的法阵困不住它。
恐慌，黑暗，死亡。天要亡世间，人如何与天斗？
存亡之际，黎岛主及夫人两人领悟有情大道，奋与天斗，封煞气于泰山石之中，为九州四海重新带来了光明。
可惜大战不久后黎夫人难产而死。
黎岛主携女避居无极岛，脾气越来越古怪，再不插手凡间之事。
唯一宠爱的就是女儿烟烟。
不久前黎岛主择婿，何满他爹也去凑了热闹。奈何花落曲家。
为此，他爹将一切都归咎于儿子没用，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何满觉得真他娘的委屈。
黎烟烟足不出岛，他有什么办法？
否则，要真论起哄女孩子开心，他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何少谷主，绝无可能输给曲寒霖那张冷冰冰的“死人脸”。
从小他就生活在曲寒霖的阴影下，事事和他比，次次比不过。从前何爹还能自我安慰，身材可以锻炼，修为可以提升。
但这下好了，曲寒霖讨了个天下第一的老婆。除非天上神女下凡尘，不然他何满这辈子都是咸鱼翻不了身了。
一想到这里，何满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冷哼一声，道：“确实不能相提并论，这小娘子长得跟天仙似的，那个黎烟烟从来不出岛，说不一定是满脸麻子，羞于见人。”
烟烟：一时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她曾躲在帘子后偷看无极岛的访客，听风谷的何谷主是个一脸凶相的古板老头。没想到他儿子却是个纨绔。
烟烟上前一步，笑道：“我看这位公子器宇不凡，想必是听风谷的何少谷主咯？”
“小娘子真是长得好，眼光也好，”何满满意地撩了撩头发，扬眉，“我们几个正在玩那个，那个……”
严伯虎小声提醒：“曲水流觞。”
“对，总之很风雅的游戏，”何满咧开嘴，“小娘子有没有兴趣一块参与？要是小娘子赢了，可以任意向本少谷主提一个要求。”
烟烟眨眨眼睛：“可我没什么想要的。”
她想要的，一是与曲寒霖退婚，跟何满说了也没用；二是想要买枣泥糕，但她今日若是要了何满的灵石，保不齐明日何满就把她剁成枣泥了。
“烟烟师妹一定是糊涂了，”严伯虎笑眯眯道，“师妹再用心感受一下，有没有觉得湖这边风景更好，阳光更大，泥土更香？”
没有哪个外门弟子不想进入内门修行。如今何少谷主主动抛出橄榄枝，这小姑娘真是不识好歹。
“发达由天定，”祝枝海按下恼气，语气不善：“烟烟师妹莫要负了天意。”
烟烟总算明白了，这帮人兜兜转转，其实是想拉自己拜入听风谷何家门下。
她眼珠一转，不假思索道：“好。那烟烟就恭敬不如从命。”
六人沿船中流水边分开散坐。烟烟位于何满之下。
师爷将酒壶置于水面。青白瓷的酒壶瓷质极薄，暗雕花纹，注壶高扬长流，壶盖上雕塑着一只三脚乌鸦。
此为听风谷的家徽——镇风乌，是远古一种神兽。传闻它动一脚，可踏平万丈狂风。
微风乍起，酒壶随水波荡漾，在荷叶之间轻快游走。
烟烟的长发被轻轻扬起，宽大的衣袖一角被流水浸湿，她也浑然不知。
风渐停，水流也越来越慢。
几道目光齐齐地盯住酒壶。
那三脚的乌鸦慢悠悠地打了个转，眼看着……就要停在何满跟前。
严伯虎暗叫不好。
何少谷主最烦写诗作词。
他忙捏了个法诀，藏在袖中的手朝着酒壶偷偷运气，将酒壶往下游推。
显然其他三人也是这么想的，一时灵气汇聚一处，那酒壶猛地一踉跄，连滚带爬地向下冲了一段，最后侧翻在烟烟面前。
众人心中均舒了一口气。纷纷点头笑道：“啊，是烟烟师妹。”
烟烟：……
你们作弊能再明显一点嘛。
只是可惜了这壶美酒。老头从不让她饮酒。
酒自壶口流出，无声无息地融入湖中。
烟烟浅嗅，断断续续的甜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袭人心怀，沁人肺腑。她想，应当是桂花酒。
何满很满意这个结果，侧过脸对烟烟说道：“天仙小娘子，不如你就以本少谷主为题做首诗吧。”
烟烟上下打量他。何满一头华发漆黑光亮，剑眉星目，盛气逼人。
内门弟子须着黄袍，衬着他越发丰神俊秀，宽阔的身躯倒映在湖水中，倒是担得起雍容华贵的少谷主。
“那在下就献丑了，”她站起身来，略加思索，轻笑一声。然后清清嗓子，朗声念道：
“你如玉彻天生成，
是否仙人下凡尘？
大振威名传四海，
便劈万卷作何台。”
“好，”严伯虎第一个开口道，“词写得好！”
“好，”祝枝海第二个跟风道，“韵押得好！”
“好，”徐贾卿第三个赞许道，“志抒得好！”
“好。”武征明最后一个慢吞吞开口道。
何满问：“哪里好？”
武征明擦了把汗：“哪里都好。”
师爷恰时插进话来：“既然这酒洒了，我看今日曲水流觞，烟烟姑娘当为魁首。”
众人齐声道：“没有意见。”
“天仙小娘子，”一切都按着既定的剧本走，何满很得意，侃侃而谈：“你可以向本少谷主提要求了。我跟你说，我们何家，那在书院绝对是要风得风，要……”
烟烟指着船上的几十只花篮，直接了断：“我要这些花。”
“要雨得雨。”何满道。
他很快皱起眉头，面露不悦：“天仙小娘子，是徐观梅让你来要这些花的？”
烟烟望向岸边，徐观梅已经走远了，空留百花争妍，绿草葱茏。
“不是。”她笃定地摇摇头。
何满脸上，失望之情一闪而过。
“我不要风，也不要雨。我就喜欢这些花。”烟烟天真地仰起脸，“不过，我听人说何少谷主是个怜香惜玉的真英雄真好汉，怎么会和徐师姐过不去？”
“哼，男子汉自是不可以欺负小娘子的。只不过，”何满咬牙切齿，“徐观梅她实在可恶，她竟然看不起本少谷主。”
本来书院的小娘子众多，何满是注意不到徐观梅的。
有一年秋后蟹会，内门弟子泛舟湖上，持螯餐菊。
当何满手下的人满头大汗，依然剥不出蟹肉时，徐观梅十指灵活，先敲再劈，甚至连剔肉而剩的胸骨，都八路齐全，完完整整，宛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肥美蟹黄摆在慕容婉的桌子上，闪着金灿灿的光。何满心直痒痒，他迫不及待地招手道：“那个戴梅花发簪的小娘子，你过来给我剥。”
徐观梅极缓慢地走过来，不卑不亢地指了指何满的手：“少谷主，这是什么？”
“本少谷主的纤纤玉手啊。”
徐观梅面无表情道：“那你自己不是有手吗？”
“纤纤玉手”生气地捏成了一个拳头。
何满在心里数着，第一，她居然没有称呼自己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何少谷主”；第二，她居然说“你”而不是“您”；第三，长这么大，她是第一个拒绝自己的小娘子。
她为慕容婉鞍前马后，对自己却爱答不理。
她要么就是个瞎子，要么就是看不起他何少谷主！
慕容婉要造百花船，徐观梅为之拾花，他就偏要抢了她的花，看她拿什么讨好慕容婉。
原来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烟烟的错觉，何满话语间，竟然带着一丝委屈。
“你真的要这些花？没有其他什么要求。”
何满纳了闷，天仙小娘子好看是好看，不会脑子不好使吧。
“对，我就要这些花。”烟烟神秘兮兮探过脑袋，“拿了这些花，我就告诉少谷主一个秘密。”
何满表示很感兴趣。他挥手示意，四大才子纷纷将抢来的花篮抱出来。一二三四五，足足有二十三只花篮。
烟烟一一收入乾坤袋中，心满意足地将袋口系好。
随后她眼波流转，暗暗一笑。负手身后，双足轻点船板，向后飞退。身形之快，似风如燕，轻灵机巧，转眼已到了岸上。
“秘密就是——”少女清亮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少谷主，其实我写的是一首藏头诗。”
何满一怔。
四大才子一愣。
藏头诗，那不就是……
粗俗至极！
何满作为从小根正苗红的修二代，哪听过这样鄙陋的话语，还是用来描述自己的。一时脸涨的通红，狠跺双脚：“你——”
“你——”烟烟露出两个小酒窝，接上他的话音，调皮地勾了勾手指：“你过来呀。”
这些内门弟子又岂愿意踏上外门土地，明眸皓齿的少女轻笑一声，拱手道：“各位，后会有期。”
转身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心想，虽然不知他意欲何为，但从此以后，何满应该不会再想拉她拜入听风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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